前面的紀家軍得了命令,給這些樂師們讓出條路來。
無數雙好奇的眼睛盯著文笙和她身后的這支隊伍。
文笙單手托住了“太平”,要邊走邊彈琴,她只好用一只手來彈散音。
這個時候就看出來笛簫之類樂器的方便之處,鐘天政走在她側后方,將晶瑩剔透的洞簫在指間耍了個花兒,透著瀟灑寫意,簡直如翩翩佳公子黃昏走在與佳人相約的路上。
云鷺、汪奇護在左右,兩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前面山石阻隔視線,看不到敵人,但習武之人五識敏銳,隔著老遠就能感覺到一股濃重的殺氣。
文笙也感覺到了,隨著她距離山道入口處越來越近,那股殺氣直直瞄準了她的額頭,激得她眉心隱隱生痛。
文笙右手食、中、名三指相并微屈,斜向左方用力撥用琴弦,雙聲撥剌,琴音深沉有力。
如一幅立軸的山水長卷緩緩展開,行舟江上,青山相隨,清風一推,水面漾開層層波浪,琴聲平穩,江面有多開闊,心境便有多無礙。
古今興廢若反掌,青山綠水固無恙……
琴聲豎起的屏障無形無影,眾人只聽“錚”,“錚”,一聲聲厚重的琴音震撼心魂。
以文笙為首,這近百人離著山道越來越近,只差十余丈。
便在此時,高處的一塊山石后頭,依稀有人影一晃,銳器破空的尖嘯聲驟然響起。半空如劃過一道閃電,一根兩尺多長的鐵箭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向著文笙飛來。
射箭之人臂力驚人,箭法高超,這一箭瞄準的是文笙雙目之間。儼然是想將她一箭釘死在眾目睽睽之下。
太快了,眾兵士驚呼聲響起的時候,那箭離著文笙已不過丈許!
“啊!”“快躲!”
“錚!”文笙不避不閃,她的對應只是食指由外向內猛然一“拂”琴弦。
這枝沉重的鐵箭來勢一滯。停在了距離文笙丈許外的虛空,“嗡嗡”“嗡嗡”,它在不住震顫,顯然遇到了看不見的阻礙。
文笙但覺熱血上涌,面頰發燙,太陽穴一漲一漲的,心跳也越來越急,身上手上像壓了千鈞之力。
這是常人難得一見的相持。對文笙而言也是少有的體驗。
只是時間很短,鐵箭鍥而不舍地將與文笙的距離縮短到七八尺,被云鷺縱身收在手中。
紀家軍雖然軍紀森嚴,卻不禁止他們為己方樂師這神奇的應對轟然喝彩。
太漲自己人的志氣了。
只是這么一停頓的工夫,眾樂師紛紛出手,琴簫聲雜亂,目標都是對準了山石后頭那放箭的人。
藏在暗中的敵人一擊未成。很快遁走。
文笙暗暗嘆惋:這么多樂師卻各自為戰,形成不了合鳴,若是有鐘天政手下樂師那兩下子,對方哪里還走得脫?這射箭的人看身手必是東夷軍中的要緊人物,說不定就是射死了聶信厚的鬼公子。
若是他的話,那還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文笙暗生警惕,面上沉著冷靜,好似成竹在胸,可步履間卻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畢竟她身后還跟了那么多樂師和武者。
但其實拿下這條山道。比文笙預想的要順利得多。
文笙等人一進入山道。迎接他們的便是亂石橫飛,箭簇如雨,樂師們開始還擊,樂聲無需準頭。一掃一大片,東夷人無論藏身石頭后還是堵住耳朵全都無用。
隨著數十個東夷人自高處滾落。被汪奇帶著人上前手起刀落,局勢變成了一邊倒。
東夷人嘗得厲害,倉皇后退,樂師們占領了整條山道,紀南棠下令全軍迅速通過。
西遙村的大致地形早已打探明白,山道過去又是大片的灌木叢和矮草坡,一直綿延十余里,天然適合用來打伏擊。
經過這兩番交手,紀南棠所率的軍隊人數雖少,卻正是氣勢如虹,而且多年轉戰白州的紀家軍并不怕這種地形,山林沼澤叫他們更覺著如魚得水,進退自如。
戰場上練就的直覺使紀家軍的高級將領們都意識到,沖過去,此戰必勝!
半個時辰,全軍通過崎嶇山道,文笙信守承諾,果然最后一個自山道里出來。
前軍在紀南棠的指揮下已經呈扇形散開,四野一片喊殺之聲。
景杰帶隊負責接應文笙等人,文笙叫樂師們去同他帶的親兵組隊,鐘天政留下照應,她則和云鷺去追紀南棠。
與此同時,紀南棠由兩軍交鋒中發現了更多的異常。
隊伍推進得太快了,順利得有些不合常理,目之所見一個東夷兵卒都沒有,看起來像是敵人趁他們小心翼翼通過山道的工夫,已經全軍后撤,與他們拉開了距離。
若對手真是鬼公子,怕是在醞釀更大的陰謀。
前軍已按他之前的命令開始收縮,放慢推進速度,結成錐形大陣。
就在這時,探馬飛馳而來。
“報,將軍,已經探得列登的軍隊正全速往這邊而來,離咱們只有十余里了。”
紀南棠微微皺眉,傳令下去,速速結陣,準備迎敵。
列登帝國的敵人他徒聞兇猛殘暴之名,沒有交過手,不過照汪奇等人的描述,列登人大多勇而無謀,在白州這片土地上,紀南棠覺著他們應該比鬼公子所率的東夷人更好對付。
“還未發現東夷主力位置?”
“沒有,大家正在加大搜索范圍。”
就這么個把時辰,那萬余人會退去哪里呢?
紀南棠思忖片刻:“派人深入東南方向和這隊列登人馬身后看看。”
斥候隊長應了聲“是”,調頭催馬而去。
副將孟振國一直守在紀南棠身邊,此時道:“將軍。東夷人該不會是打著坐享漁利的主意吧?”
“到底是坐享漁利還是找了替死鬼,需得找到他們的主力再看,但有一點,這支列登軍隊必定是東夷人通風報信喊來的。”紀南棠道。
孟振國罵了一聲。不齒道:“那勞什子鬼公子哪里懂得怎么打仗,就只會耍陰謀詭計。”
紀南棠若有所思:“你不要小看了陰謀詭計,咱們不擅長這個,才特別容易吃虧。以己之長,攻人之短,也算是深諳兵法之道。”
文笙和云鷺過來,遠遠聽到紀南棠說話,文笙笑問:“什么兵法之道?”這半天時間,她已經逐漸習慣了戰場上的氛圍,變得自如起來。
紀南棠身邊幾位副將聞聲望來,紛紛同文笙打招呼。
這兩天。他們見識了文笙的膽量和實力,對她發自內心地尊重起來。
孟振國笑道:“將軍在說那鬼公子。等抓到這狗賊,千刀萬剮,方能解我沿海幾州百姓的深仇大恨。”
文笙點了點頭。
紀南棠同她道:“列登人到了,馬上有一場大戰要打,還需借助你的鼓聲。”
“沒有問題。”文笙把“太平”交給了云鷺。
果然就見遠處旗幟遮天蔽日,塵土飛揚。只看這行軍鬧出來的動靜。似乎遠遠不止五六千人,文笙幾乎以為探馬有誤。
可一個斥候弄錯了,不會這么多斥候都錯了,云鷺見她面露狐疑,壓低了聲音道:“列登人長得像熊一樣,又喜歡騎著馬打仗,坐船來到咱們這里,很多人第一件事就是先想方設法搶到戰馬。”
紀南棠先前派出去的斥候接連返回,終于有兩三騎帶回來東夷主力的消息。
“將軍,找著東夷人馬了。他們看起來并沒有和列登人一起夾擊咱們的打算。一路往東南方向退走。馬上就要脫離戰場,此時不追的話,肯定就追不上了。”
紀南棠沉默著揮了下手,示意知道了。
大敵當前。怎么也不可能分兵去追擊他們。
孟振國回過味來:“奶奶的,還真是找了列登人來做替死鬼。”
紀南棠道:“都是敵人。既然送上門來了,不要放過,先把這五千人馬吃下來再說。”
短短瞬間,他已經有了推斷,想是東夷人原本仗著人多,準備打一場漂亮的伏擊,給他來個下馬威,結果事到臨頭,不知怎么判斷出按雙方的實力,他們人多也打不贏,為了不影響士氣,干脆把列登人找了來,東夷軍隊稍一試探,隨即撤走,結果聞訊趕來的列登私軍到變相為他們斷了后。
不客氣地說,別看這支紀家軍人數不多,有樂師們助陣,就算東夷人留下來夾擊,在這大片的樹叢里開戰,紀南棠也有信心把對方兩支軍隊共計一萬五六千人全部拿下。
列登軍隊氣勢洶洶上來,結果遭遇了迎頭痛擊。
瘦弱單薄的大梁人離遠以長矛、棍棒把他們擊倒,跟著就有數不清的刀槍戳刺下來,弩箭如雨,甚至連偷襲他們的人都沒見著,只聽到一陣奇怪的樂聲,便覺頭暈目眩,腦袋里轟鳴,站立不住。
這一場大戰足足進行了一個多時辰,紀家軍這邊宛如砍瓜切菜,列登私軍除了少數見機快逃得早的,幾乎是全軍覆沒。
這場勝利來得非常及時,等戰罷收拾戰場,即使是華飛舟、葛賓等一眾樂師也徹底克服了恐懼,頗覺揚眉吐氣。
有能力左右戰局,決定他人的生死,實現自己的價值,這種滋味簡直太美妙了,足以叫他們忽略掉戰場上特有的血腥和死亡。
就在他們感覺飄飄忽忽像做夢的時候,文笙正陪在紀南棠身邊,聽他與眾將商量接下來的行軍方向。
大梁的十余萬大軍駐扎在兩處,是先去與童永年所率的紀家軍會合,抑或是先去接手米景陽的軍隊?
紀南棠沒怎么猶豫,便有了決斷:“待我寫封信給童永年,咱們全速趕路,去和米景陽部會合。”
他有句話沒說,童永年對上列登主力雖然是節節敗退十分吃緊,可只要別犯糊涂,好歹不會出大亂子,米景陽這邊他是真不放心。
同鬼公子初一交鋒,他便覺出來,東夷軍隊在此人的率領下作戰方式與以往大不相同,怪不得魯大通那等老將會一敗涂地。
這一天下來,紀南棠所率人馬損耗不大,接下來全軍整隊,晝夜急行,順路收拾了兩支不長眼的海盜,到第二天中午,紀南棠趕到了朝廷大軍的駐地成河,與帶兵副將米景陽見了面。
成河野外,朝廷的大軍和東夷軍隊仍在交戰,雙方互有死傷。這支由魯大通帶到白州來的人馬,已經由最初的十余萬,銳減至六萬多人。
紀南棠立刻命孟振國等人參戰。
他和米景陽順利交接了兵權,又將文笙等人介紹給成河的將領們認識。
文笙對米景陽十分留意,從朝中派系上講,米景陽是魯大通的人,而紀南棠卻是符良吉的學生,米景陽對紀南棠有心結是肯定的,可另一方面,文笙還掛著營救被俘的李承運,米景陽出身斐園米家,魯氏那幾十個人都對他抱有很高的期望。
文笙沒有急著出手,初來乍到,她想先觀察一陣。
進到六月,這支朝廷大軍在紀南棠的指揮下,戰場上接連取勝,迫使東夷軍隊后退近百里,一直退出了涿青鄉的地界。
涿青鄉,那是魯大通戰敗,李承運被俘的傷心地。
朝廷兩路大軍分工明確,童永年得紀南棠授意,死死拖住了列登主力,紀南棠準備先收拾了鬼公子這支東夷人馬,再去剿滅那幾萬列登軍隊。
退且隨他退,越退能騰挪的地盤越小,早晚有縛住這條毒蟒的那天。
叫東夷和列登聯軍更加頭疼的是,紀南棠在白州的民望太高了,他一來,白州尚存的官吏不知由哪都冒了出來,各地富紳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組織起團練,自發對抗散兵游勇以及海盜。
短短時間,白州糜爛的局面竟是煥然一新。
到六月底,一股流言先從白州刮起,而后迅速向著彰州、臨詔等地漫延。
紀南棠紀大將軍乃是天上的戰神下凡,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所在處群邪辟易,他一發怒,人馬俱驚。只要有他掛帥,很快就可以平定亂局,把來犯敵人趕回海里。
傳得這么快,自然是因為百姓們喜聞樂道。
但傳著傳著,內容變了,不知何時變成紀將軍乃是天帝之子,天帝不忍心看百姓受苦,特意派他來救民于水火。()
先發,我再順順。每天都感覺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