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三百零六章 治病(二合一)

第二天,于泉城里不知出了什么事,進出城門盤查突然嚴了很多,街市上的東夷兵也多起來。

曲俊和云鷺都有些擔心,猜測東夷人是不是聽到風聲,知道他們來了。

可若是針對他們幾個,這會兒就該搜城抓人了,看起來卻又不像。

東夷兵在鞭打驅趕街上的老百姓,下手比平時更狠,就連商隊都討不了好,不少拉著貨的車被直接掀翻在道路中央,糧食、藥材和各種緊俏貨物滾得到處都是。商家叫苦不迭,不知東夷守軍因何突然變臉,還要陪著小心說好話。

胡老板派人出去探了探風聲,萬分慶幸他們一行是昨天到的,連忙叫人把商行大門緊閉,大家都老實在屋里呆著,誰都別上街。

云鷺坐立不安,他估計著這個時候戚琴一行多半已經到了,被阻在城外進不來,雖說眼下城里并不安全,但人都來了,硬是隔著城門見不著,可有多別扭。

他轉來轉去,去找文笙。

“要不然你還是問問鐘天政吧,看他有沒有辦法接人進城。”

文笙的氣色看著比昨天好了一些,聞言看了云鷺一眼,云鷺明白她的意思,搔了搔腦袋,苦笑道:“我問,那小子多半會敷衍。他明顯比較聽你的話。”

話一出口,云鷺自覺失言,但出乎他的預料,文笙并沒有露出羞窘之色,而是微微嘆了口氣。

鐘天政到這會兒還按兵不動,明顯是等著這邊開口相求呢。云鷺開口,他會應承。但若趕上心情不好,刁難怕是少不了,故而文笙沒有多想,徑直去找鐘天政。

鐘天政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整個人沐浴在陽光里,手上把玩著一支暗紫色的洞簫。此處受環境所限,無法彈琴吹簫,他這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不知是否正心癢。

文笙目光自那支簫上掠過,此物看上去不似凡品,不知音色如何。

鐘天政見她過來,溫柔地笑了一笑:“來了。今天感覺如何?”說話間站起身,十分隨意地指了下自己方才坐過的那張椅子:“你坐。”

文笙心中一動,依言坐下,這張椅子還帶著鐘天政身體的余溫,他的氣息一下子就縈繞過來。

鐘天政將手搭在靠背上:“這支簫本是知州袁笠行準備要送進京去的貢品。東夷人來得太突然,那批貢品沒能送出去,年初的時候在這里處理,識貨的人不多,胡植以一個很占便宜的價格幫我拿了下來。我準備重新給它起個名字,你有什么建議?”

文笙未答,抬手揉捏了一下右側太陽穴。

鐘天政見狀關切地道:“昨晚睡得不好么。我幫你?”將簫收起,伸手過來,聲音里帶著笑意。

文笙將他的手按住:“昨晚睡得很好。你不是說今天幫我找位有名的大夫,人呢?”

鐘天政輕笑一聲:“在城外呢,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進不來了。”

文笙無奈,不再配合著他兜圈子玩,徑直道:“想辦法把人接進來吧,戚老年紀大了,身上又有傷。再說那位大夫與我素未謀面。人家不避危險風塵仆仆而來,我實在是感激得很……”

鐘天政打斷她:“好吧,我知道了。”

他收回手,要走去安排。文笙不放心,又問了一句:“聽說城門盤查很嚴。不會出意外吧?”

這次換鐘天政無奈了:“不會,這邊是老主顧,不過是大把撒銀子,破點財罷了。”走之前,他隨手親昵地捏了捏文笙玉一樣的耳垂,“你呀,每次都這么掃興,服了你了。”

文笙望著他的背影,慢慢側頭,抬手在鐘天政適才捏過的地方輕輕摩挲。

鐘天政背后沒生眼睛,自不知道文笙此時臉上的表情有多么猶豫彷徨、不安以及深深地糾結。兩世加起來,她從來不曾這么矛盾過。

好一會兒,她閉上眼睛,于呼吸間漸漸平復心情,耳聽熟悉的腳步聲漸漸走近,臉上也變得波瀾不驚。

鐘天政關切的聲音再度響起:“還是頭疼?”

文笙睜眼,點了點頭遮掩過去。

鐘天政自去屋里搬了張椅子出來,坐在文笙旁邊,探身過來:“正好我想和你說一說。成巢的這一把大火燒死了不少人,東夷損失了地盤,大梁的軍隊傷了元氣,但只要紀南棠還在白州,這仗就還有得打。接下來如無意外,兩方都需要時間調整喘息,戰事會隨之陷入僵持。你是否同意我這判斷?”

文笙想了想,道:“極有可能。”

躊躇滿志的楊昊儉遭到迎頭一棒,短時間內應該再不敢如此托大冒進了。

鐘天政專注地望著她,目光璀璨,眼波動人:“好,這點達成共識了,我們再往下談。我記得楊昊儉到白州來之后我勸過你好幾次,叫你遠離他,犯不著為了楊氏父子將自己的命搭上,你總是說,不救出李承運,你絕不回京。這次我幫著曲俊他們牽線,找東夷人把李承運贖出來,你當如何?”

文笙笑了:“莫不是還有條件?那你快說。”

鐘天政神色肅然,半點兒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你跟我走。”

文笙斂了笑容:“走去哪里?”

“一處秘密的所在,遠離這些紛爭,你在那里好好調理身體,等休養個一兩年,我大事已定,你想離開我絕不阻攔。”

文笙與他四目相對,都由對方眼中看到了堅持和不肯退讓。

停了停,鐘天政又道:“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知道,你和我師兄不同,楊氏父子和你有仇怨,你對他們毫無忠誠可言,既然如此。就不要妨礙我。做為回報,我會善待你的朋友,李承運、紀南棠,若他們肯歸順于我。我必委以重任,用之不疑,若不肯,只要不與我為敵。我也必定給他們留一條生路。”

文笙單手托著腮,思忖著鐘天政的這番話,她沒想到鐘天政會在這個時候,對著她敞開心扉,將野心或者說是逐鹿天下的志向表露無疑。

在鐘天政而言,他肯做這樣的許諾,已經是不小的讓步。

李承運是老皇帝的親外甥,若說留他一命還不算什么。像紀南棠這樣深得民心的常勝將軍,坐上皇位的人一旦不能收為己用,留著將是很大的禍患。

“你既說到你師兄了,我想知道,譚家人你怎么如何應對?”

鐘天政笑了一笑:“我師父師兄待我甚厚,我自然要好好相待,至于其他人。與我何干?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會娶譚令蕙,叫他們繼續做皇親國戚吧。”

他笑得意味深長,笑容看上去有些薄涼。

文笙沒有去和他多糾纏譚令蕙的事,淡淡地道:“譚兄待我們,確實當得起‘甚厚’兩字。”

鐘天政還在等她答復,文笙道:“你等我想一想,這會兒一想事情頭就疼,就算做了決定,多半日后也要反悔。”

她這明顯是在耍賴了。

鐘天政一陣無語,良久才自牙縫里擠出一句話:“看來我對你的了解還不夠啊。呵呵。不要緊,你慢慢想。”

其實文笙不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才出此下策。

鐘天政既然擺明了車馬,那就是可以談。所謂漫天要價,著地還錢。若能談得攏,那自是皆大歡喜,但談要談的有意義,故而文笙還想著再等等,再觀察一下。

這天中午,戚琴和一位姓穆的老者乘坐著商行的馬車,由胡植親自在旁護送,順利進了于泉城,到住處和大家見了面。

穆老就是那位千里迢迢趕來幫文笙看病的大夫。

戚琴和云鷺、文笙見面之后,三人都有些唏噓。短短時日,白州局勢竟已糜爛至此,只看眼下的于泉城,哪里還像是大梁的土地?

云鷺悄悄詢問:“進城的時候,東夷人可有刁難?”雖然戚、穆兩位看上去是尋常老者,沒什么特別之處,但若一仔細搜查,就會發現戚老還帶著胡琴呢。

戚琴看了眼還在院子里忙活的胡植,有些過意不去:“刁難到不曾,只是累那位胡老板掏了筆銀子,數目好似不小。”

文笙道:“您別管這些了,這不算什么。”

戚琴摸了摸文笙的頭,笑道:“你這丫頭臉色怎么這么差,老穆,快來幫她瞧瞧,說是前幾天成巢大火里彈琴,累著了。”

他說這話的語氣,頗有一種欣慰和炫耀,就像把家中爭氣的晚輩介紹給老朋友認識。

穆老年紀在六旬開外,身手利落,氣色也很好,一看就身體康健。他左手捻著白須,伸出右手去:“脈給我摸摸。”

文笙遞了手腕過去。

穆老以兩指搭上她的脈,沉吟一陣,沒有說話,又抬眼仔細打量著文笙。

大夫看病時間越長,往往意味著病情越重,戚琴和云鷺在邊上屏息等著,都有些緊張。

隔了一會兒,穆老才道:“頭疼么?哪里疼,指給我看。”

文笙將疼得厲害的幾個位置一一指給穆老,穆老點了點頭,又問:“這些日子沒怎么睡覺吧?待會兒我給你開個方子,先喝上一副,咱們再扎扎針,推拿一陣,看能不能睡著。”

文笙聽這話大大松了口氣。

只要能好好睡著,可就解去了她的心腹大患,穆老不用問,一開口就切中厲害,這比之前那些軍中大夫靠譜多了。

戚琴擔憂:“眼下于泉城,不知還有藥鋪開門不,能抓到藥嗎?”

云鷺擺手:“沒事,戚老你大可放心。”就算旁人不行,姓鐘的小子肯定可以。

穆老看眾人都露出輕松之色,沉聲道:“別高興得太早,你這病很麻煩,比外傷什么的難治多了,需得慢慢調養,你得跟我保證,至少三個月之內,不能碰樂器,最好連聽都不要聽。我幫你慢慢調理,看能不能徹底根治。”

文笙聞言吃了一驚。

三個月,還是至少,她的身體已經糟糕到如此地步了么?

云鷺不解:“不彈琴就是了,為什么連聽都不能聽?”

穆老橫了他一眼:“你不懂,樂師的精神會不自覺地跟隨著旋律波動,哪怕聽到的樂聲沒什么力量,也肯定會受影響,她現在精神的脆弱程度,連十歲孩童都不如。”

眾人因這話齊齊擔心地望著文笙,穆老語重心長地道:“你們啊,不要仗著年輕就這么糟蹋自己的身體,大梁境內會治你這傷的不超過十個人,你也就是遇上老頭子我了,否則這等癥狀拖延不治,不用多,不出十天,就會出現幻聽,我這里肚子里咕嚕一叫,你聽著就像打雷。嚴重了還會有幻象,好好一個大有前途的樂師就廢了。”

大家聽著無不為文笙捏一把汗。

戚琴忙道:“那就全賴你了,這三個月勞你好好盯著她。”又轉向文笙,“聽到了?最少三個月,你什么也別管,安心養病。”

文笙苦笑,應道:“好。”

一個兩個,全都叫她離開戰場,大夫都如此說了,她只能乖乖聽話,想著要不就到鐘天政那里先住上三個月,順便觀察一下他能否成事?

穆老開了藥方,云鷺拿著去找鐘天政,果然很快就抓到了藥。

等文笙針灸完,藥也煎好了。

文笙喝了藥,穆老叫她腦袋里放空,什么也別想,閉目養了一陣神,而后換了就寢的衣裳去床榻上躺著,穆老為她推拿按摩穴位。

一刻鐘之后,文笙沉沉睡著。

穆老這才松了口氣,收拾了東西退出來。

胡植設宴,給穆老和戚琴洗塵,他這做東的沒有上桌,兼任跑堂,由云鷺、鐘天政他們幾位作陪。

這兩日胡老板這么殷勤識趣,曲俊自然也就不再對其橫眉立目。

怕喝酒誤事,全都是以茶代酒,席上氣氛不錯,鐘天政自然而然地打聽起了穆老的出身和師承,穆老笑笑未答,云鷺說起文笙的病情,岔開了話題。

文笙這一覺足足睡到日薄西山,醒來坐起,半天不知身處何時何地。

睡這一大覺,渾身上下都覺舒適了不少。

起來未多久,云鷺來找,他來問文笙,夜里鐘天政不是要去探敵營么,還去不去了,他們這邊又是如何安排。()

回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