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四百一十一章 鬧花燈(一)(二合一)

鐘天政從來不會無的放矢,他做事目的性很強。

假設他和林世南的聯盟并不穩固,他又想趁著此次上元節做點什么,拿江審言開刀無疑是個很好的選擇。

江審言一死,旁的不說,前線補給很快就會供應不上,林世南又不肯劫掠,只能加重對他這個盟友的依賴。

再一個,從長遠考慮,鐘天政也不愿見日后臥榻之側還有一個強大的南崇。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氣,江審言沒有細究文笙如何得出的這一結論,手捻胡須,看了她一眼:“你倆對鬼公子如此熟悉,可知他此次調度的都是些什么人,實力如何?”

鐘天政跟到南崇來的手下,目前已知的只有林經和元愷。

文笙和王十三便將這二人的情況說了說,為防鐘天政還留著后手,文笙多提到個林庭軒,王十三則提到了王五、王六。

他們兩個已經被元愷拉攏過去,元愷來嘉通了,那兩個跟屁蟲很可能也跟了來。

江審言聽外甥詳細敘說這些人的模樣長相,武功家數,示意一旁的狄氏兄弟都好好記著,最后道:“行了,我心里有數,你們去將這幾個人的畫像畫好,交給秋衡,再便沒你們什么事了。”

說完這些猶不放心,又特意叮囑王十三:“好好呆著,不許闖禍!”

王十三答應得干脆,心里卻在想:“且叫你高興高興,不等天黑,老子就龍投大海,虎奔高山,再想見也見不著了,想擺長輩的譜,你就自己生吧。”

文笙憑記憶給人畫像不是第一次,尤其這一次畫的都是熟人,更是輕車熟路。

幾個人里頭自是鐘天政畫得最為活靈活現,就見他眉頭微皺。像是馬上要從畫里走出來一樣。

王十三酸氣上涌,冷笑道:“都說小白臉壞心眼,果然不假。”

文笙沒有理會他,一手托腮。盯著那畫不覺怔忡。

剎那間多少往事浮于腦海,剛入玄音閣,一起辛苦打團戰,后來出發去白州,還有鄉邑村那些相處的時光……

現在想想。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她放了筆,等幾幅畫干了,卷成一卷,遞給王十三,叫他去交給狄秋衡。

王十三見文笙神情有異,不敢再鬧別扭,忍氣吞聲接過畫來。

鐘天政的畫像放在最上頭,他很想吐一口痰上去,轉念一想,若是因此耽誤了捉人。吃虧的還是自己,只好作罷。

且說江審言今天安排了一堆事情,本打算早早出門,叫文笙和王十三這么一危言聳聽,臨時將上午的事取消了,呆在書房里等。

到近午時,狄秋衡拿了一摞畫進來:“大人,這等事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依屬下看,不如將這些畫像拿去給齊肅將軍。就說得到消息,這幾個人今晚要刺殺圣上,齊將軍必定小心布防,不等他們靠近。就將人拿下了。”

雖說江審言為官這二十載得罪了太多的亡命之徒,被人刺殺的事哪年都遇上一兩回,他們這些手下都見怪不怪了,不過能借力干嘛不借。

齊肅是禁軍的忠武將軍,今天晚上是他負責布防,護衛皇帝和大臣們安全。

天祐帝在位這么多年。統共提拔了三兩個親信,其中就有齊肅。

在狄秋衡看來,齊將軍或許會因為圣上偏寵貴妃倒向陳家,卻絕不會與林世南勾結。

江審言將那些畫像接在手里逐一細看,吩咐狄氏兄弟:“今天晚點出門,你們找幾個信得過的,把這些人好好認認。”

他對照名字挑出鐘天政、林經和元愷三人的畫像:“這三張等傍晚找人匿名送去給莊少尹,再留一封書信,說這三個是梁國奸細,便是他們策劃了他頂頭上司當街被刺的事。”

這便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若是王十三在旁聽到,必定會大吃一驚,他這舅舅看上去正氣凜然,沒想到入人于罪的時候毫不含糊。

可狄氏兄弟卻似習以為常,躬身領命,等著聽江審言還有什么吩咐。

江審言再沒有旁的命令,道:“那就這樣吧,叫他們先出手,你倆再伺機攔阻,圣上跟前不能攜帶武器,與這幫亡命之徒交鋒,千萬多加小心。”

狄秋衡一聽這話急了:“刺客是沖著您來的,我倆小心有什么用?”

連他那甚少說話的兄長都道:“大人何故以身犯險?”

江審言擺了下手,在兩個親信眼里,這就是他主意已定,無需再說的意思。

“大名鼎鼎的鬼公子來到南崇,攪風攪雨,我們總要略作回敬。不是想要殺官么,吳豐遇刺那事到現在還沒抓到人,他一起擔了吧。”

狄氏兄弟相顧無言,大人如此做,還是為了給他那混賬外甥擦屁股,將人摘出來吧。

江審言剛剛想起一事,道:“去關了府門,就說我吩咐的,老夫人身體不適,今天所有人都在家里呆著。”

有他這一句話,吳氏今晚只好呆在家里服侍婆婆,無法去與一幫命婦結伴觀燈了。

但江審言這命令還是晚了一點點。

少頃,門上管家跟在狄秋衡身后來報,說東院的陸少爺三人說是出去逛燈會,已經出府,剛走了有一盞茶的工夫。

江審言一怔:逛燈會?這般時候?

狄秋衡問道:“大人,不然派人去追回來?”

江審言眉頭緊皺:“算了。隨他們去吧。”

今晚這么多事,他無暇分心照看那混小子,暗自祈禱他可千萬別再闖禍了。

王十三非但要闖禍,還憋著勁要闖個大禍呢。

他領著文笙和童白霜離開江府,發現后頭無人跟來,心下一陣輕松。

哈哈,他的好舅舅今晚要對付鐘天政,終于顧不上他了。

謹慎起見,三人在附近街市上逛了逛,買了點今晚需要用到的東西,而后才悄悄轉去了陳家提供的空宅子。

童白霜先進屋去恢復相貌,梳洗打扮。

文笙單獨找了間廂房畫畫。

王十三閑著沒事。站在她身后,看她畫畫。

文笙要畫的共是八幅畫,八張方方正正的大紙,一般尺寸統。鋪得滿桌滿炕都是。

畫起來也簡單,連她三成畫技都用不上。

大塊的黑,大片的白,清楚地表現出背景和人物的剪影。

第一張,皇家出殯。大街上到處是靈幡紙錢,看規格,不是太子也是親王之類。一墻之隔,墻里不知是哪位高官的后園,只見雕梁畫棟鮮花似錦,正中間涼亭里頭站了個小姑娘。

看她梳著雙髻,個子不高,身段初顯玲瓏,雖然不過一個黑影,觀者也能輕易判斷出來。此女年紀差不多有十四五。

她正在揮著袖子發脾氣,地上摔得杯盤狼藉。

旁邊還有幾個小丫鬟跪著,不知犯了什么錯,惹小姐發怒。

王十三贊道:“畫得真好,等貼到燈上,就像看皮影戲一樣。”

文笙用了一刻鐘的時間將這第一幅畫完,將畫挪到一旁晾著,才笑道:“你不是說,要拿雙頭怪去嚇唬人么?”

原來兩人昨晚在街市上賞燈,發現安國公府搭建的燈樓和宮里御建的那一座相隔不遠。御建燈樓上燈火輝煌,最下頭一圈兒乃是八盞畫屏燈。

天祐一朝出了好幾位有名的繪畫大師,燈下作為畫屏的八幅畫乃是由四位國手聯袂畫成,從征戰、商貿、祥瑞等等頌揚當今盛世。

據說天祐帝對這八幅畫極為喜愛。放在宮里觀賞多時,此次為了上元節與民同樂,特意拿出來,允許老百姓湊近了觀賞。

南崇民眾稱這一組畫屏燈為“大崇八頌”。

文笙和王十三今晚一心要把事情鬧大,所以便由文笙照著尺寸先畫一套準備著,找時機將“大崇八頌”取而代之。

等文笙第二幅畫完。一旁屋子里的童白霜收拾停當,敲門進來。

童白霜生了張瓜子臉,大約是長年不見光之故,面孔很白,眼角有些許細紋。烏黑的頭發挽了個簡單的低髻,斜插了支銀釵,身上穿著栗色織錦緞比甲,下配褚色長裙,腰上墜了兩面巴掌大的小圓鼓。

王十三審視一番,沒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拿了個面具給她遮住臉。

如此一來,除了那兩面小鼓,同昨晚街上那些家境富裕的夫人到是看不出有什么兩樣。

童白霜原本有很多話想說,到這時候了反到不知該說什么,謂嘆一聲,湊到文笙身旁,歪著身子,看她畫畫。

“我還記得,那家戲樓有名字,叫做湘春園……當時是六月天,正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那個戲子年紀不大,穿了件月白色的綢衫。”

童白霜是當事人,有她口敘,當日很多細節文笙無需費腦去想,速度登時大為提高。

待等文笙將八幅畫全部畫完,放下筆,長長松了口氣,才有空抬頭去看童白霜。

“童姐姐,你先在這里等著,我和不遜出去一趟,還有點事情沒有辦好。”

童白霜盯著那幾乎將整間屋子全都鋪滿的八幅畫,心不在焉道:“你費工夫畫這些,會不會剛一貼上就被人發現撕下來?”

文笙笑笑:“應該不會。放心吧。要不你先吃點東西?我倆天黑之前一定回來。”

童白霜點了點頭。

十余年的不白之冤,一輩子的孤苦伶仃,這筆賬終于到了討還的時候,她看文笙畫畫用了好長時間,這會兒天色已經差不多到了申中,正月里天黑得早,再有一個時辰,街上差不多就該亮燈了。

哪怕是她假冒銀月族的神女上拜月臺的時候,也不曾這么緊張過,童白霜捂著心口,感覺“砰砰”心跳,慢慢在文笙適才坐過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文笙披上斗篷將懷里的瑤琴遮住,和王十三出了門。

他們要去那武館,將宣同方幾個從地牢里放出來。

文笙特意拖到這般時候才來救人,是估計著上午江審言聽她那么一說,必定要在各處抽調人手。

若是他們前腳才將人放出來,后腳江審言便派人上門,那豈不是早早便露了餡。

雖說江審言早晚會知道,可都到最后關頭了,總要把今天晚上先對付過去,不能再出變故。

武館距離三泰街頗遠,兩人到時天色微微發暗。

王十三皺眉道:“都說過了沒幾個人,我自己能行,你還沒好利索,少彈幾次琴。”這么點小事都要文笙來做,他覺著很沒面子。

文笙目含笑意望他一眼:“沒事,這里我來更方便一些,到底是你舅舅的人,打傷了面子上不好看。放心吧,今晚有的是機會給你大展身手。”

王十三這才不說別的,飛身上房,踩著房脊矮身過去窺探一番,回來道:“好像真被你猜中,里頭就剩四個看守了,連趙四海都不在。”

“那正好,你抱我上去。”

“好嘞。”王十三一聽文笙主動要抱,雖然知道她沒有旁的意思,仍是笑了一聲,一彎腰打橫將她抱起來,還噘嘴“吧嗒”虛親了一下。

文笙白了他一眼。

王十三氣息疾轉,帶著她騰身而起,飄飄忽忽像風箏一般降落到墻頭上,半點兒動靜也未發出來。

文笙以嘴形無聲贊道:“好身手!”

王十三受了贊揚,只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抱著她悄悄飄過房頂,帶她看了看武館里的情形。

文笙點頭:“好了,找個隱蔽的地方即可。”

片刻之后,悠揚的琴聲響起。

幾乎是剛一傳到下面院落,底下房門就開了,出來兩個大漢,前頭一個疑惑道:“哪里響?”

另一個抬頭四處張望:“什么聲音?古琴?”

王十三覺著這兩人既然不是聾子,循聲找來還不簡單,卻不知樂師藏匿的手段在文笙指下早已是爐火純青,他眼看著那兩人好像沒頭蒼蠅一般亂轉,很快先后打個哈欠,睡到在地。

文笙一遍《探花》彈完,心中有數。

南崇這邊大約難得見著樂師,不管是防備之心還是對應的手段,真是比不上大梁那邊江湖人。

她將這琴曲又彈了一遍,確定院子里眾人都已睡著,停了手,示意王十三可以下去救人了。

王十三抱著她一躍而下,長聲笑道:“小子們,老子救你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