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接在手里。
這是一段古琴譜,看長度,大約有整首曲譜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
看到那些記述著指法、音位的文字,文笙不禁心生異樣。
王十三反應極快,不等文笙進一步打譜確認,厲聲喝道:“姓鐘的派你來的?”
既然這位神秘的東方先生這么篤定他帶來的“誠意”能夠打動文笙,想必不會拿個假的出來,這半張曲譜當是《希聲譜》無疑。
王十三自然就想到了鐘天政。
東方搖了搖頭:“王大人為何這樣問?在下從前并不認識鐘公子,此次我家首領邀請現在關中的大人物前往一聚,他到是也在受邀之列。”
譚五先生一聽這話立刻問道:“姓鐘的去還是不去?”
東方微微笑道:“鐘公子沒有即刻答復。不過我想,我等一片好客之心,盛情相邀,鐘公子是聰明人,不會不去的。”
王十三輕嗤了一聲。
東方話風一轉:“眼下關中風起云涌,譚五爺和顧姑娘既然聯手,鐘公子實力再強也注定要招架不住,在下之所以說他是聰明人,是因為聰明人總是會趨吉避兇,這個時候,他不會再想著多我們這一路敵人。”
他這番話說的雖是鐘天政,其中的威脅之意卻昭然若揭。
拒絕邀請便是敵人。
王十三眨了眨眼,在肚子里暗罵一聲。
譚五先生和文笙互望一眼,東方所言王十三聽著是挑釁,是欠揍了,可在二人聽來卻有另一層意思。
對方明顯很自信,他背后的這一股勢力不知有多大,竟擺明車馬不懼譚五先生和文笙,篤定了自己一方可以在關中呼風喚雨,掌控大局。
譚五先生默然片刻,道:“你們還請了誰?”
東方笑道:“現在關中能稱得上大人物的,就只有你們三位。也許還會邀請一下付門主吧,他那邊兒我不負責。”
文笙有些意外,百相門付蘭誠也來了,這個到沒聽說。
她因付蘭誠想到了付春娘。又因付春娘想到王十三,念頭一轉間,譚五先生已哂道:“你們打聽的到清楚,不把南崇林世南的人也請上么?”
文笙心中一動,譚五先生這話意思難道是說付蘭誠也代表了一方勢力?那就只能是攝政王楊昊御了。
這位武林大豪也終于耐不住寂寞。要在動蕩的政局中參一腳了?
東方沒有接招,只道:“那不過是一介武夫,去與不去影響不大,兩位無需放在心上。對了,還忘了說,我家首領只請譚五爺和顧姑娘本人前去,像兩位的侍衛、保鏢就不必帶了。”
這句話不亞于捅了馬蜂窩,不但王十三瞪眼,譚家眾人更是齊齊反對。
譚五先生雖然也是位大樂師,舉手間輕易置人于死地。但論起自保來,比文笙可差遠了。
若這股神秘的勢力當真只邀請了譚五先生、文笙、鐘天政以及付蘭誠,那孤身前往這個條件對譚五先生最是不利,畢竟付蘭誠是武林當中頂尖的高手,鐘天政除了樂師那兩下子,身手亦是不弱。
東方由得眾人喧嘩,淡淡地道:“來與不來,兩位想清楚,自己拿主意吧。五日之后巳初時分,我在南湖道鎮妖塔下恭候兩位大駕。”
說完了。他沖譚五先生和文笙微微彎了一下腰,算是行過了作別禮,轉身要走。
“等下。”文笙出聲叫住他。
東方回頭,甚是客氣地道:“顧姑娘。還有什么事?”
文笙問道:“閣下還沒有說,你給我這曲譜到底是何意?”
東方笑笑:“我想依顧姑娘的水準,很容易就能夠鑒定出來這到底是什么,然后會疑惑我們手里為什么有《希聲譜》,是只有這么一小段,還是全部九首都有。”
文笙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她確實很想自對方嘴里聽到答案。
東方眼中光芒一閃,仿佛故意惡作劇一般賣起了關子:“請恕我無法直言相告,不過顧姑娘難道從未想過,散落于大梁各處真真假假這么多《希聲譜》是打哪來的?總不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哈哈,能不能拿到剩下的幾首,就要看顧姑娘的本事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東方目光璀璨,竟給他那平凡的容貌增添了幾分神采。
叫人感覺他此刻的笑容,才是發自于內心,透著得意,之前果然都是惺惺作態。
這次他走沒有人挽留,到是有譚家的侍衛請示譚五先生:“要不要悄悄跟上去,探探他虛實?”
譚五先生想了想,征求王十三的意見:“王大人怎么看?”
王十三才不做那無用之功:“這人武功既高,消息又靈通,我看還是別瞎折騰,說點兒有用的吧。”
包括之前同王十三較勁兒的矮胖子內在,好幾個人都面露不服,王十三暗自翻了個白眼,笑瞇瞇道:“哎呀,忘了這里有這么多高手在,我是不行,一跟就得被發現,這幾位做事機警,又有經驗,說不定能有大發現。”
奶奶的,非得吃了虧,才知道老子說的是金玉良言。
王十三突然前倨后恭,文笙深知他秉性,知道這小子又想著坑人了,奇怪的是和王十三不怎么熟的譚五先生也擺了下手,示意此事作罷:“我們有五天的時間,打聽一下這伙人的底細,決定去還是不去。”
譚五先生幾個侄子齊齊阻止。
譚星華道:“五叔,他們叫你一個人去,不準侍衛隨行,就是沒安好心。”
譚康華亦道:“說不定是那姓鐘的布下的陷阱,就算不是,會鬼鬼祟祟在我大梁境內,天子治下拉起一股勢力,也必是敵人。”
眾人紛紛附和,都稱幾位公子說的有理。
譚五先生沉默不語,過了一陣,派了幾個隨從出去。
另外眼下最關鍵的還是救人,譚五先生命他們在浦川附近全力尋找鐘天政的蛛絲馬跡,順便的。打聽一下看有沒有付蘭誠的消息。
相比之下,文笙這邊要冷靜得多。
她帶著琴,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打譜,王十三守在旁邊不敢打擾。
方才叫眾人如此這般一說。他也有些緊張:《希聲譜》要是真的,文笙多半會動心。她若是單獨赴約,撇下自己,遇到危險,自己不在她身邊。沒人給她在前面頂著可怎么辦?
譚家人靠不住,更不用說,邊上還有鐘天政那個小白臉。
文笙將琴譜打完,反復彈了幾回,又出了一會兒神,轉頭間瞧見王十三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噗哧”便是一聲笑。
“你還笑?”王十三瞅著四下無人,壓低了嗓子氣急敗壞道,“你等譚五找著付蘭誠,他們才是一伙的。那個東方從早就盯著咱們。你又是唯一會《希聲譜》的,奶奶的,老子用咯吱窩想一想,就猜得到你才是他們真正想找的,其他人都是陪綁的。”
“呵呵。十三,這曲譜是真的。”文笙笑嘻嘻道。
王十三翻了個白眼。
文笙想了想,柔聲道:“十三,陸不遜,其實在和你去南崇之前,我就冒過很多次險了。不是有句話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么?若是譚五先生決定了去南湖道,我也肯定要去。”
雖然王十三一早就猜到了文笙的決定,還是忍不住露出了仿若被拋棄的表情。
文笙:“……”
“那我呢?”
“等我呀。說不定只是吃頓飯的工夫就回來了。”
王十三欲言又止。文笙拿他當孩子哄呢,哪會有那么簡單。
奶奶的,這幫人太毒辣了,只聽說過傻老婆等漢子的,誰想到他這里竟似要顛倒過來。
不讓去?他偏要跟去南湖道,剩下的就看十三爺的本事了。
他心念電轉間。文笙拉他坐下,和她肩并著肩:“你可以做的事情特別特別多,你想啊,我和譚五先生走了,剩下這些人里頭,是不是你最厲害,應該說了算?”
王十三無精打采:“那必須的,不過老子不想搭理他們。”
就譚家那幾個華,毛都未長齊,樂師怎么了,一個個就像那養在溫室里的嬌花,他著實沒有看在眼里。
文笙笑笑:“好吧,那如果鐘天政也赴約去了,你想不想抄了他的老窩,叫他竹籃打水一場空?”
對付鐘天政,王十三到是稍微有點興趣,不過,“什么都沒你重要。”
文笙又是好笑又是感動:“我不會有事的,放心吧。像你說的,他們目標是我,又怎么會輕易置我于死地?再說譚五先生會和我聯手,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探探鐘天政的底,看看他的傷痊愈了沒有。”
聽完更擔心了怎么辦?
譚五先生的決心很好下,一晃兩天過去,半點鐘天政的消息沒有,更不用說救回譚令蕙和譚容華。
哪怕就是為了見一見那姓鐘的,當面聽他談放人的條件,也需得往鎮妖塔走一趟。
譚家的人發現了付蘭誠一行,據說付蘭誠正帶著門人在浦川城附近轉悠,明顯是在尋找譚五先生等人,想要與這邊聯系上。
奇怪的是,譚五先生竟然忍住了沒有聯系他,而是來與文笙商量。
“顧樂師,你對三日后的邀請怎么看?”
文笙這兩天沒事做,剛練完了琴,心情舒暢,道:“譚五叔,我覺著大伙說得很有道理。對方將我們請到一起,又不準有人隨行,這要求好生過分,我不準備冒險,譚五叔你最好也不要去。”
譚五先生很是意外,他這兩天觀察文笙和王十三,這兩人的神情舉動,好像不是這么說的。
“可那《希聲譜》……”
文笙笑了:“他拿來的《希聲譜》是真的。但這又如何,我從別處未必找不到。想來譚五叔也聽說了,我打算在程國公的地盤上仿照玄音閣建一座學堂,專門教授音律,我想會有不少人拿著《希聲譜》的殘篇殘譜去找我鑒定,大不了我多花一些工夫,犯不著冒這樣的風險。”
譚五先生暗抽一口冷氣,這兩天風傳的辦學之說原來是真的。
這顧文笙心真大。
她才學了幾年?
不過誰讓她另辟蹊徑,領悟的是《希聲譜》呢。想來她那學堂一建起來,慕名而去的學生也不會少了。
文笙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譚五先生聽完之后,登時覺著想要游說對方與他一起去赴約,趁機聯手除去鐘天政只怕要花些工夫。
“其實說有多大風險也不見得,他找咱們四人,除了那姓鐘的,像你我這樣,充其量只能算是各方的使者,就算是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呢,何不趁這機會,去探探對方的底細?”
文笙含笑搖了搖頭。
“譚五叔,我幫國公爺只是出于私誼,使者可談不上。其實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還請譚五叔為我解惑。”
譚五先生不自覺坐正:“你說。”
“譚老國師實乃是古往今來樂師第一人,獨創了妙音八法,早早便達到了旁人難以企及的巔峰。但國師這個顯貴的身份又牽扯了他大量的精力,若是在兩者之中必選其一的話,樂師,國師,他更愛哪個?”
這話問得有些唐突,可譚五先生卻明白,文笙為什么要有此一問。
譚夢州的選擇,也即是整個譚家的選擇。
這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日后是戰是和,他們是敵還是友?
可譚五先生卻沒辦法回答。
他沉吟片刻,道:“我直說吧,我想邀你一起去鎮妖塔,付蘭誠肯定是幫我的,但還不夠,你也去,咱們先聯手將姓鐘的除去,其它的慢慢再商議。”
他頓了頓,又道:“我必須要盡快把小七和令蕙從他手里救出來,你有什么條件,都可以提。”
“先救人?”
“先救人。”
文笙故意側頭想了一想,方道:“我可以去鎮妖塔,也幫著救人。但譚五叔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譚五先生心道:“果然。”
“說來聽聽。”
“以后不管時局如何變化,咱們是敵是友,譚五叔你要到我的學堂里幫我教五年的書,要保證不藏私。”
這要求大大出乎譚五先生意料。
“這……三年吧。我不慣受約束,玄音閣的學生都沒有教過。”
“君子一言,就這么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