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門

第六十三章 行行復行行 三

“姚家村離樂州府約三天的路程。”杜云啟若有所思的道。

杜云尋裹在熊皮做的大氅里,神態蔫然靠在臨窗大炕墻邊的朱紅灑金大迎枕上,陽光透過窗欞,將他青白的臉頰染上一層金光。

炕邊站著的兩個丫鬟,偷偷抬眼瞄了二少爺幾眼,杜云尋被看習慣了,完全無感,杜云啟也不以為意,自家丫鬟看自家少爺,很正常,至少不像姚家村那些人的眼光那樣,雖無惡意,但那些目光里隱含著好奇、探索及衡量,就讓人有些不快了!

“你可打算回老家一趟?”杜云啟問坐在墻邊的交椅上的人。

“不過去了,就讓胡護衛他們把人押過去,交給周知府就好。”范安柏眼里滿是血絲。

前天晚上護衛們抓到楊家那些人之后,他就忙著審問人犯,杜云啟原該幫忙分擔一二,可這個表弟硬是自個兒一人扛下了。

“那位楊大老爺一點消息都沒有?”

“嗯。”那天晚上負責馴養的頭兒把虎、豹放出去,抓了不少人,御衛們也逮了人,可是都沒有楊元富的蹤影,雖有消息他跟著范家車隊出京,他的人伺機想殺范安陽和范安岳,一直沒逮到機會,試探了幾回,終于在前天晚上出手。

下雪的夜里,正好可以掩飾行蹤,范家這位大少爺托大,不進城不入鎮,偏要在荒郊野嶺過夜,正方便了他們行兇。

結果。很悲慘。

杜云啟因一早去請大夫來給杜云尋把脈,所以不小心看到了那幾個被猛獸傷著的可憐人,皮開肉綻啊!白慘慘的骨頭都露出來見人了!

“你說他會不會不小心被……”杜云啟用手比了個手勢,范安柏失笑搖頭。“不會的。那頭兒說了,他馴養過的獸兒不會吃人,那些人的傷就是看來嚇人,其實并無性命之憂。”

杜云啟并不相信,正在大夫那里養傷的傷員,應該抱持不同意見才是。

“如果他沒有不小心被獸兒吃了,那他人呢?”

“自然是離行兇之地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我在猜,他若不是已在樂州,就是溜回通州去了。”

杜云尋抱著大氅咳了一陣。接過丫鬟倒來的茶喝了一口潤喉。“楊元富沒什么本事。他爹就是靠著太后和楊妃,才能爬得這么高,他能領著人跟在我們后頭走這么一段。算了不起了。”

富陽侯自個兒沒本事,他教出來的兒子能有什么出息?遇事就是躲著讓別人替他出頭,這回跟在他們車隊后頭走這么遠,對素來養尊處優的楊元富來說,著實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沒逮到他,只怕他改天又找麻煩。”

“長青兄何須為難?隨他出京的人,未必都是楊家家生子吧?把他名聲搞臭了,日后看誰還跟著他混。”

范安柏欣喜擊節叫好,杜云啟卻為難的請范安柏別放在心上。

“我知道分寸的。”

“那就好。”杜云啟有些不好意思,“去看看二少爺的藥熬好沒?”兩個丫鬟應聲而去。杜云尋因暖陽曬得他昏昏欲睡,摟著大氅閉著眼,聽著大哥和表哥說著之后的行程。

“阿昭還好吧?”

“她還好,沒暈車也沒傷風,她身邊的人侍候得很好。”范安柏淡淡的瞄了杜云尋一眼,再看向杜云啟,杜云啟被他看的有點羞赧。

杜云啟知道這個小表妹也是三天兩頭吃藥的主兒,提起她,有點希望弟弟能被激起血性來,想著不輸給個小女娃,而乖乖吃飯喝藥,別再讓他傷透腦筋。

“那就好。”接著問起小路來,范安柏道:“小路隌著阿昭,阿昭在學描紅,小路字寫得不差,就交代他陪著阿昭。”

“阿昭以前就會寫字了吧?”杜云啟不明白范安陽為何現在要學描紅。

范安柏便解釋給他聽。“太醫說她腦子燒壞了,很多以前會的事,現在都不說得了,包括寫字,她現在握筆不似出意外前那般有力,寫出來的字自然及不上出事前寫的字。”

“這楊十一郎真是害死人!”

是啊!可是太后要保他,皇帝也只能讓步,真是可惡極了!“皇上就這么一再退讓?”杜云啟問。

杜云尋聞言睜開了眼望向范安柏,范安柏只笑不答,一樣的事兒,擱一般百姓家,誰家受得了這樣的親戚?更何況皇帝!當今是元后嫡子,若不是楊太后生不出兒子,否則這帝位誰坐還懸呢!他怎么可能讓楊太后及其娘家人,一直壓在他頭上。

他登基為帝,楊太后和富陽侯家可沒有半點功勞,先帝立他為太子,駕崩后,顧命大臣及朝臣無異議的輔佐他登基,楊太后娘家挺多就是附議的份,可是楊妃入宮后,連生三子一女,成為皇帝女人中,生育最多的女人之一,富陽侯楊家在正經國丈、國舅皆低調的情況下,一枝獨秀張揚恣意。

“沒了楊十一郎替他擋著,五皇子開始露餡了吧?”

“御史不是彈劾楊家人強占人田地,霸人妻女?”范安柏道,“這些事情有不少是替五皇子擔的惡名。”

他們兄弟的祖父身為宰相之一,這些事,他們也略知一二。

“只可惜事關皇子,不能挑得太明白。”杜云啟略感失望,杜云尋又閉上眼。

“慢慢來,楊家人也不傻,楊十一郎處處替五皇子擋在身前,惹了大事,一樣得吃掛落,想來他們不會愿意再犧牲另一個孫子的名聲。”

范安柏和杜云啟聊著聊著,良久,才發現杜云尋抱著大迎枕睡著了。

杜云啟忍不住嘆息,范安柏拍拍他的肩頭。“放寛心吧!既然出來了。就別再多想,好好的把復常的身子養好來,身子骨健壯了,想做什么都成。身弱多病,想再多都無用。”

“你說的是。”杜云啟不是不懂,只是不知該如何讓弟弟明白過來,愿意好好的養身子,暫不把仇恨放在心上,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范安柏端詳著杜云尋的五官,“看復常的面相,他不是個短命福薄的,就是執拗成性,不過也怪不得他。誰會想到你們那繼母會是個面甜心苦的。”

杜夫人長得弱柳扶風。嬌弱可人。誰會想到,此女手狠心辣,連個小女孩都不放過。更裝著一副賢良德淑的無害模樣,騙得杜云尋兄妹折在她手里。

“你自己得先放下,再能說服復常也放下,他現在一直記掛這事,什么都吃不下,身體怎么養得好?我這兩日看他就只靠蔘湯和雞湯吊著,連飯都沒吃,長久以往,身子怎么受得住?更別說他這年紀正在長個頭!”

“我也知道,可是他就沒胃口。我逼著他吃,他就能全給我吐出來。你也知道,這一吐,人有多難受。”而且人就虛了,人一虛,就更沒胃口吃東西。“原以為離開家,他的情況會好一點,誰知……”

情況沒好轉,反而因為旅途奔波,更加瘦弱了!

范安柏也沒好法子,兩個半大少年為了杜云尋不吃飯的事,傷透了腦筋。

“對了,阿昭身邊的丫鬟說,阿昭可能被嚇著了,我在想,是不是要帶她上廟里找人收收魂?”

“收魂?”杜云啟一怔。“會有效嗎?”

“不知道,反正試試,說不定就遇上了,剛好有效呢?”

“也是。那,復常?”

“反正要去就一道兒都去,一個也是試,兩個也是試。”

“嗯,一會兒讓她們去跟村長問問。”

黎媽媽和賀璋家的幾個媳婦子便奉命去跟姚家村的女眷們打交道,墨香她們則是忙著打理物什,出了京,車隊一直露宿野外,有些該洗、該換的就將就著,現在有了屋子休息,賀璋家的便讓她們該洗的、該晾的全動起來。于是范安岳守在范安陽身邊,紅紅也跟在小主人身邊,姚家的一個姑娘老在屋外張望著,似對紅紅很感興趣,竹香對此很警愓,就算手上在忙著,也不忘分心盯著那姚家姑娘。

范安岳的丫鬟也在忙,看七少爺很安份的待在六姑娘屋里,便放下心忙自己的去,范安陽屋里,常就只有她們姐弟和紅紅。

姚家二姐兒看了兩天,便大著膽子上來敲門,范安陽正在坐炕上描紅,范安岳在讀書,聽到有人敲門,他少爺才懶得理會,姚二姐兒見屋里人沒反應,便大膽伸手推門,才推開門,就聽到身后有人斥道:“你是何人?”

“我,我是姚二姐兒。”姚二姐當場被逮,訕訕的轉身,身前的女孩正是那天把著紅毛狗下車的女孩。

“你在這兒做什么?”

“我,想問你,你們在那兒抓到紅毛狗兒的?我很喜歡紅毛狗兒,很想弄一只來養……”

姚二姐兒越說越興奮,渾忘了自己擅自闖進院子,還意圖進屋被人當場逮個正著。

竹香被她一口一個紅毛狗鬧得頭暈,她畢竟才八歲,面對十幾歲的姚二姐兒,光是身高就夠讓人氣悶,怪不得姚二姐渾沒把她放在眼里,一個接一個問題,問得竹香不知怎么回答。

姚二姐兒一連問了七、八個問題,卻沒有得到回答,覺得有點難堪,正想打哈哈圓過去時,姚大姐兒跟著墨香她們走過來了。

“你在這兒干么?”姚大姐兒對妹妹一點都不客氣,姚二姐兒沒好氣的應道:“要你管!你又在這兒做什么?”

姐妹兩個口氣都不好,沒兩下就吵了起來,墨香她們全看傻了,就見她們姐妹一言不合,一個叫嚷著要去跟娘告狀,拔腿就跑了,另一個則是尖叫一聲追將上去,不一會兒功夫,姐妹兩個就消失在眾人眼前。

“她們這是在鬧怎樣?”瑞芳她們不解的道。

范安岳在屋里冷哼,沒好氣的對范安陽道:“你的丫鬟們怎么都這么傻?”范安陽面上傻笑,心里卻在翻白眼,她們只是沒遇過姚家姐妹這樣的人,那兒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