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總算熬到古少爺出殯的日子,看守葉素心的婆子、丫鬟們懸著的心終于安穩落地了。
古少爺的靈堂設在村尾的土地廟,廟祝狠是賺了一筆,幫著打點和尚、道士頌經超度,古家在姚家村算是首富,古少爺大喜之日一命歸陰,之后又冒出兩個外室子來,高\潮迭起比戲段子還吸引人,附近幾個村鎮都有來人,把小小的土地廟擠得是水瀉不通,姚家村里的人家也是盡數出動。
葉家夫妻也帶著兒女擠在人群里,古家人看到他們,皆以投注嫌惡的目光,姚家村知情的,也鄙夷他家,不知詳情的,有的投以同情,也有投以嫉妒的,同情的自是同情他家女兒竟要被生殉,嫉妒的當然是為了葉家本已惹火了古家,現在雖折了一個庶女,但眼看著嫡女就要嫁入古家,雖然是個外室子,但古家無嫡子、庶子,偌大的家業,勢必落入這兩兄弟手里。
葉素娥真是好運道!
庶姐搶了她的姻緣,卻反替她擔了禍,她繞了一圈,仍將是古家未來的當家主母。
年齡相近的小姑娘們,遠遠的打量著她,有的羨慕,有的嫉妒,更有的說話酸溜溜的,雖是出殯的場合,這些人卻是聊得起勁,又不是她們家里死了人,對吧?
古家人也沒心情去計較這個,古老太太精神抖擻的坐在土地廟的廂房里,招呼來致意的人家,古太太再怎么不舒服,總是唯一的兒子出殯,怎舍得不出席,在兩個已出嫁的女兒攙扶下,勉力坐在婆母身邊招呼客人。
古家是有錢人,又是唯一的嫡子嫡孫出殯。自是不會吝惜花費,就有姚家村的人暗地里批評,這場喪禮竟比此前為古少爺沖喜的婚禮還盛大,又說到古家人逼甫新進門的兒媳生殉,說古家人重死不重生。
后來古家人得知此話,古老爺為雪此恨,為外室子娶親的場面。硬是辦得比嫡子喪禮還要隆重盛大。流水席足足擺了十四天!把古太太氣得一病不起,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都在一個村子里,哀樂隨風傳到范安陽耳里時,她正在跟描紅本搏斗。毛筆字實在不好寫,她年紀尚小,手腕的力道不足,可是她翻看過原主出事前寫的字,又不像是手腕無力的人寫的字,難道原主在意外中有傷到手?
范安陽敲敲頭,剛到這個世界時,她就高燒不退,對周遭的事記憶很模糊。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她的右手是有受傷的?
范安柏提腳走進屋里,就看到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派老成的哀聲嘆氣,忍不住笑出聲來,范安陽轉頭看過來。看到是她大哥,皺著眉頭扮了個鬼臉,“大哥來了,小路偷懶,沒來。”
“小路跟你杜大表哥去上香了。”
“哥哥沒去?”
“嗯,說是沖到了屬相,不宜。”
范安陽點點頭,記得以前有同事結婚,也是會交代那天吉日,會沖到什么屬相的,請該屬相的親朋好友別往新房去。
原來白事也講究這個?
范安柏坐下來看她描紅,指點了她握筆的姿勢,范安陽試了下,覺得比原本的姿勢順手,控筆也較自如,但筆觸仍是無力,范安柏看著她寫了幾個字,隱約感到她在心急,卻想不懂她在心急什么,想了下便開解她道:“阿昭別急,你久沒提筆寫字,想要短時間內就恢復以前的水平是不可能的,慢慢來,我們不急。”
范安陽聞言微愣,她確定是心急,可她大哥是怎么看出來的?
“這里,這里和這里,你該頓一下再往下,還有這個地方,轉折處你轉得太硬了,收筆時要輕提,你急了,所以收筆沒收好。”范安柏指著描紅本,一一為范安陽解說,范安陽點點頭,提筆再寫,這一次靜下心來,全神貫注的慢慢寫,寫出來的字,總算讓范安柏滿意。
他教了幾個新字,又再讓她去描紅,直到外間傳來范安岳和杜云啟的聲音,范安柏才讓她歇筆。
“幫姑娘收拾。”他朝丁香招手,丁香上前收拾文具,范安岳沖了進來,嘴里還嚷嚷著,“大哥,大哥,這姚家村還真讓人殉葬!這算不算殺人啊?”
“你別多嘴。”范安柏板起臉厲聲怒斥,范安岳被他一嚇,立時閉嘴噤聲,一雙眼里寫滿不服與疑惑,范安柏頭疼的望向杜云啟,杜云啟回以苦笑。
“小路原不知此事,乍然聽聞,便覺駭人聽聞,幸而他算聰慧的,沒在外頭嚷嚷出來。”
“這院子里可還有姚家村的人。”他不用多說,范安岳也知自己沉不住氣,闖禍了。
“大哥,我下次不敢了!”
“還有下次?做事之前得先想一想,別以為這是小事,你若自小就大意疏懶慣了,長大了,積習難改,難說那天就栽在這上頭。”
杜云啟一聽這話便閉上嘴,不替范安岳求情了。
范安柏罰范安岳回去抄書,范安岳就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一般,蔫蔫的拖著腳走了。
杜云啟看范安陽一眼,最后決定視而不見,對范安柏道:“這古家人真是敢,方才我看他們把那小媳婦抬去墓地了,看樣子真要讓她陪葬。”
“這種事我們不好插手,再說,誰曉得這兩家私下議定了什么。”范安柏冷靜的看著杜云啟的眼睛道。
杜云啟深呼吸幾回,才把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他苦笑一聲。“古人說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這樣的事,以往也不是沒在書上看到過,卻不如親眼所見來得這般震憾。”
范安柏點頭,“外間說起這事,一說是姑娘貪圖富貴,使了計謀代嫁,一說是葉家舍不得嫡女去沖喜,年紀輕輕就要守寡,你說。若這事告到官里,要怎么判?”
“那得看是誰告,告的又是什么。”
范安柏與杜云啟便拿此事,一來一往的討論起來,范安陽坐在旁邊聽得津津有味,面上卻得裝著完全沒興趣的打起瞌睡來。
賀璋家的帶著瑞芳幾個在旁侍候,瑞芳她們雖聽不太懂大少爺和杜大表少爺說的話。但至少聽懂了一件事。古、葉兩家談妥了條件,葉素心不管是不是貪圖富貴代嫁,還是被葉太太綁上花轎的,她都注定要殉葬。她死了,姚村長還能替她向官府請個貞節牌坊,葉家人的名聲會因她的死而提升,古家如今欲令外室子繼承家業,就得給他娶個象樣的妻子,還有比葉家女兒更好的嗎?
老實說,條件好的瞧不上他,條件不好的,古家人覺得配不上他。葉家嫡女本就跟古家有婚約。嫁給記在古太太名下的外室子,雖委屈了她,但她還能有更好的出路嗎?就算有,古家人會輕饒葉家以庶代嫡出嫁?
瑞芳聽得滿臉羞紅,她原以為賀璋家的小題大作。不過是開個口的小事,值得她天天敲打她們姐妹兩個?現在聽大少爺他們談論此事,才知道事情遠非她們和姚二姐兒想得那么容易。
瑞雪垂下眼,倒是不像瑞芳反應這么大,瑞芳雖比她大,但有的時候對人沒有防心,姚二姐兒看似好心,但她一意為葉素心奔走,全然沒替她們姐妹想過,若是惹惱了主子,會有什么下場。
丁香小聲的跟竹香、墨香咬耳朵,“姚二姐兒家說不定也從中拿了好處,要是她爹知道她扯他的后腿……”
“所以她被姚太太禁足在家了。”墨香聲若蚊蚋,丁香笑著點頭,竹香則道:“姑娘聽不懂吧?看,她都睡著了!”
眾丫鬟望過去,只見范安陽把紅紅當枕頭,睡得正香甜,墨香輕步上前拿了放在炕上的被褥給范安陽蓋上,紅紅睜眼看墨香一眼,墨香伸手拍拍它的頭,它伸舌舔了她的手一下,范安陽因這動靜而發出嚶嚀聲,紅紅乖乖趴回炕上給小主人當枕頭。
墨香退到一旁,范安柏瞄她一眼,又轉回去和杜云啟繼續討論。
杜云尋輕輕的翻了一頁書,白白的耳朵動了下,沒有聲音了,它頭也沒抬的繼續睡覺。
房外頭有丫鬟在閑聊,杜云尋冷哼一聲,外頭的聲音頓了下,隨即就聽到窸窣聲漸漸遠去。
外頭的丫鬟退到屋外后,等了會兒,沒等到屋里有聲音,才伸手招來一個未留頭的小丫鬟,“你去,守在外頭,二少爺若有吩咐,你就趕緊來喊我。”
“是。”小丫鬟乖巧的點頭進屋,那幾個大丫鬟才往耳房去。
耳房里有兩個小丫鬟守著藥爐和茶水,大丫鬟們趕她們出去,取了熱水泡茶,其中一個大丫鬟從柜子里取出幾個透著香氣的油紙包。
油紙包里,擺的是蔥香油亮的雞腿,幾個人分著吃,邊抱怨著,“二少爺這脾氣實在讓人受不了。”
“哎唷!你就知足吧!難道你想留在府里,聽新夫人使喚?”
“新夫人有老夫人撐腰,現在又有了身孕,若是讓她生了兒子……”
“大少爺和二少爺都是元配正室所出,有老太爺在,難不成會讓她的兒子越過大少爺他們?”
老夫人是繼室,現在的大夫人也是繼室,婆媳兩還是姑侄,“聽說,老夫人想讓侄孫女嫁給大少爺,大夫人卻是想她舅父的孫女當媳婦,是不是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要不是她們鬧得兇了,老太爺怎么會讓大少爺他們出京讀書啊?”
廊下杜云尋抱著白白動也不動,奉命守在外間的小丫鬟急紅了眼,站在他身邊,一雙眼焦急的看著耳房的門簾,恨不能上前叫耳房里的人別再往下說了,可是二少爺懷里那只狐貍一雙眼緊盯著自己,她沒膽子動啊!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