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平遼侯府正房花廳里,平遼侯夫人秀寧郡主正忙著料理家務,花廳外的抄手游廊里,等著交差、回事或領差的仆婦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塊兒交頭接耳。
如今是老平遼侯庶長子承爵,老侯夫人帶著病弱的嫡子退居京外別院,庶出的幾房也依禮分了出去,如今這平遼侯府便由平遼侯夫妻當家,只不過平遼侯長年隨父征戰四方,對庶務不上心,全交由妻子做主。
平遼侯與妻育有一子一女,另有四名庶子,因僅有一女,故素來最是疼寵,竇靜嫻生的秀美又承襲外祖父好舞文弄墨的脾性,素有才女之名,按說這樣的家世,應是求親者眾才是,奈何及笄至今,只有人試探過一兩回,就再無下文。
秀寧郡主急壞了,心道定是公爹當年戰場許親惹的禍。
心不在焉的料理完家事,秀寧郡主扶著丫鬟的手回了內室,才坐不到一會兒功夫,就聽人通報,大小姐過來了。
年方十五的竇靜嫻滿臉怒色猶未退,秀寧郡主朝左右施了個眼色,大丫鬟們拉了竇靜嫻的丫鬟一道兒屈膝福禮退了下去,秀寧郡主才拍拍身邊坐榻讓女兒坐,“這是怎么了?誰惹咱們家大小姐生氣啦?”
“娘,祖父是不是真把我許給了南靖伯家的瘸子了?”竇靜嫻委屈的看著母親。
秀寧郡主嘆了口氣,道:“你聽誰胡說了?”
“還不是嬈兒她們!”竇靜嫻口中的嬈兒,指的是三房的嫡女,若不是太后橫插一杠,如今竇府當家的應是她的父親才是。
竇靜嫻畢竟還小,閨中少女懷春,誰人不想嫁個文采斐然的才子?或是英勇豪邁的英雄?抑或是得皇帝青眼有加的才俊?但是誰都不想要嫁個不良于行的瘸子!就算是南靖伯的嫡長子又如何?他手無縛雞之力,甚至不良于行,別說領兵,就是如常人行走都不成!
生來就是被捧在手心里嬌寵大的竇靜嫻壓根不愿嫁。南靖伯不及她爹戰功赫赫,不然皇上怎么會讓她爹承了爵,而不是她那嫡祖母生的嫡子呢?她娘是皇室郡主,外祖父是皇上的小叔父呢!自己出身高貴。憑什么要她嫁個瘸子?
“娘!祖父當年戰場許親,到底是怎么說的啊?”竇靜嫻搖著她娘的手臂,搖著秀寧郡主一陣頭暈,她不由沉下臉,“你這孩子瞎鬧什么?人家說兩句,你就聽風又是雨的,娘是怎么教你的?你把她當回事兒,說什么都放在心上,落到外人眼里,本來沒的事就變成真的啦!”
秀寧郡主這廂殷殷教女。那邊被竇靜嫻丟在花園里的堂姐妹們,卻是憤憤不平,“什么嘛!接咱們來,說沒兩句話,就把咱們撂在這兒。自個兒跑了!還真是有教養啊!”
因為秀寧郡主為寶貝女兒,向太后求了兩個教養嬤嬤來府里當供奉,竇靜嫻嬌氣,學了幾日就鬧著不肯學,其他幾房的妯娌們見了眼熱,你不愿學,那就請嬤嬤們教咱們家的孩子啊!
竇靜嫻惱了。寧可讓嬤嬤們白領俸,也不肯讓她們去教其他人,后來更時不時的刺這些姐妹們沒學規矩不懂禮。
“嬈姐兒都是你啦!沒事跟她說莫家那個瘸子干嘛啊!”從前老侯爺還在時,其他房的姐妹們對三房的嫡女竇靜嬈甚是客氣恭敬,現在承爵的是大房,三房雖是嫡出。但沒有爵位,不過是與她們的父親一樣罷了!
這些女孩們對三房的竇靜嬈就不再如從前那樣恭敬。
竇靜嬈垂下眼輕笑,“你們也別說我了!難道你們就樂意嫁去莫家?”
當然不愿意!要是嫁南靖伯家其他兒子,倒也罷了!嫁那個小瘸子?嘖!日后那伯位沒他的份,他又不良于行。尚得仰賴其他兄弟養活他呢!如何養妻活兒?
本來閨中少女不識愁,但是祖父過世,爵位虛懸良久,最后是大房得利,三房雖沒得到爵位,但老侯夫人嫁妝豐厚,三房日子過得可比她們幾人家里富裕許多。
再說到親事,沒分家她們都是侯府千金,雖然承爵的不是她們的父親,分家后,她們是平遼侯旁支的千金,愿與她們結親的人家降了不止一個檔次。
二房的姑娘就曾聽到她娘與心腹嘆息,早知道就該趁老侯爺還在時,把她們兄妹的親事給定下來,原以為十拿九穩的婚事全都變卦了!
小姑娘們正抱怨著,遠遠的傳來一陣喧嘩聲,竇靜嬈使丫鬟出去瞧,原來是大房的嫡子竇建輔領著友人進園里來玩。
聽丫鬟們回報后,竇靜嬈啐了一口,領著丫鬟們匆匆離去,其他人也尾隨其后,才走不遠,就聽到男子高聲調笑,還有人喊著,“不是說有美姑娘嗎?怎么都不見人啊?竇兄弟,不帶你這樣哄人的啊!”
“就是,就是啊!竇兄弟,要不是你說家里有美姑娘可瞧,咱們在外頭喝得好好的,何必上你家里來?呃!”說話的人打了個酒嗝,旁邊幾人醉言醉語附和著。
走在最后的竇靜梅紅了臉,不知是氣的還是給羞的,扯著丫鬟的手走得飛快。
回家之后,眾女紛向長輩們告狀。
南靖伯府里,南靖伯夫人正掏著帕子拭淚,“孩子,不如,不如咱們就別去了,好不?”
“娘,難道您不想看孩兒健健康康的,如常人一般?”坐在臨窗炕上的少年耐心的問道。
南靖伯夫人垂首拭淚,旁邊一壯碩少年得了炕上少年的示意,忙上前哄著:“娘,大哥自來是有福的,是大護國寺的方丈住持跟你說的,記得吧?當年大哥染病瀕危,還是大和尚出手相救的呢!”
“我記得,我當然記得。”南靖伯夫人嗔道,“我就是舍不得唄!不如,娘跟你一道兒去!”
“娘,您別鬧了!我是去求醫,您那能跟我一道兒去!再說府里老夫人還病著呢!”
南靖伯夫人聽兒子說到婆母,立時一悚,莫夫人出身一般軍戶。當年嫁給南靖伯時,他不過是一百戶,誰知道莫老將軍跟著老上司,一步步高升。老夫人出身沒落的世家,骨子里就瞧不上媳婦的粗鄙,婆媳本就是天敵,成日里磨擦不斷。
“可是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啊!”南靖伯夫人拉著長子的手道。
“原來在娘心里,兒子不算人喔?”壯碩少年嘟著嘴撒嬌,逗得南靖伯夫人失笑,母子三人又說了一陣,就聞老夫人的丫鬟來請夫人,道是有客來。莫夫人才匆匆離去。
“大哥,這藥谷傳人真的這么靈驗?能治好你的腿嗎?”
“不知道,我這雙腿好不好,也就這樣了!我倒是比較想去拜會嚴先生,你看那幅畫。”他示意弟弟將畫案上的畫卷展開。
莫宇瀚看了一眼驚呼。“這是日前尤先生拿來的那幅畫?”
“嗯,先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誠王那兒借來的。”
這幅畫就是當日拍賣會募善款其中一幅,是嚴池與單玨城等人所繪,眾人畫風各有不同,卻奇妙的融于一幅圖中,莫宇浩因腿疾不良于行。平日無甚消遣,就是作畫自娛,其父見狀便請了京中大畫家尤先生來教畫。
這回也是尤先生得到消息,藥谷傳人上回展神跡后就消失了,可聽說最近他又回到湖州地界,尤先生對于得意門生不良于行。深感遺憾,聽說傻兒也能得愈,便想請嚴池引見,好為莫宇浩治腿疾。
莫宇浩不忍拂了先生好意,也想借機出京去長長見識。這才跟祖母求了允他出京求醫。
老夫人雖不喜媳婦,但對長孫還是很疼的,多年來這孩子一直很消極的不愿讓大夫診治,現在總算想通了,她又怎會拒絕,再見他二弟自告奮勇相陪,老人家心里只有高興,只是離情依依,孫子們還沒出門,她就先思念成疾啦!可著勁兒的折騰媳婦。
范安陽姐弟到嚴家時,嚴筠正指揮人收拾院子,看到她們姐弟來了,也沒空招呼,讓她們直接進畫室交作業去。
一進畫室就看到單師兄正與嚴先生在下棋,姐弟兩個乖乖站在一旁觀棋,待分出勝負后,嚴池才笑呵呵的朝他們招呼:“來來來,這個是你們師兄方才輸給為師的,來,見者有份!”老先生指著桌下的一個籠子,對他們道。
范安陽上前一瞧,籠子里是一窩黃絨絨的小雞仔,她抬眼和小路面面相覷,師父要養雞,鄉下莊子帶些回來就是,犯得著與單師兄下棋賭輸贏換來嗎?
“咦?怎么只有你們兩個娃娃?復常呢?”
“復常哥哥和衛師父去了梅州,還沒回來呢!這是他出門前交代我們幫他交的畫。”
范安陽把杜云尋的畫作拿出來,嚴池接過慢慢的看,“嗯,是有進步,這里的轉折順眼多了!是株好樹,而不是顆歪脖子樹了!”嚴池指著一張上頭畫了十數根枝干的畫讓單玨城瞧。
單玨城點頭,心道,虧得師父新收的這三個娃娃吃得了苦,只是有他們三個戳著,自家那些兒孫們就顯得差人一截啊!不過看看師父對他們三個的要求,可比當年要求自己還要苛,單玨城心里不免有些道不清說不明的滋味雜陳著。
“先生,方才看到師姐讓人收拾院子,是有客人要來嗎?”
“京里有老朋友要來,嗯,他那關門弟子年歲與復常差不多,不知道畫技如何?”嚴池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單玨城便問來的是誰?
嚴池想了一會兒,才道:“尤老頭!他擅畫花鳥,尤其鳥雀,他畫來特別有靈氣!”
先上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