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起萬大老爺夫妻爭吵的女子,卻是早早趁人不注意時就溜掉了。
她已然不是昔日出入必乘坐香車的嬌嬌女,離了杜府后,她又迷路了好幾次,才在宵禁前回到外城歇腳的客店。
客店的老板娘坐在店里一隅算著帳,看到她進來,冷哼了一聲低頭繼續算賬,倒是一旁的伙計笑著上來問候,“姑娘可回來了,可用過飯啦?我讓廚房給您送份吃食可好?您想吃些什么?我讓廚房現煮。”
“什么都好,便宜能填飽肚子的就好。”女子聲音沙啞粗礪,與她的相貌完全不相襯。
伙計朗聲應諾,轉身去了廚房,女子便轉身要回房,不想老板娘揚聲喊住了她。
“姑娘,咱們店小,恕不賖欠,下回您要出門,頂好是先把房錢給了,否則我可不敢保證,您回來時,咱們還有空房給您住。”
女子頓時羞紅了臉,含糊的應了聲便踉蹌而去。
伙計不知何時又轉了出來,“姐啊!咱們好不容易才來個客人,您別把人給我嚇跑嘍!”
“嘖!瞧你這出息。”老板娘沒好氣的伸手戳了伙計額頭一記。“你看,那姑娘是何身份啊?我瞧她那氣度,不像尋常人家出身的。”
“理她呢!家道中落、罪臣之女,都有可能一身氣度不凡,落架鳳凰不如雞,這些年,咱們又不是沒見過,家世身份不俗的落難女,臨了,再硬的骨頭也熬不過肚子造反啊!”伙計冷笑。
老板娘點頭,“對了!你之前不是說,那萬公子想找個家世好、相貌好的外室?怎么那么久也沒聽你再提起?”
伙計嗐了一聲。把手里的抹布用力往桌上一甩,“甭提了!萬公子自上回跟我提了一聲之后,就再沒見到人啦!虎爺他們前兩天還找我問呢!說是萬公子月前跟他借了人手,可一去音訊全無不說,連安家的銀子也沒給人家,人家家里過不下去,找到他那兒要錢。虎爺哪肯替他出這個錢。就找到我這兒來。我哪兒知道,人家公子哥兒帶著那么一大伙人去了那里啊?”
老板娘聽了直搖頭,交代弟弟。“回頭還是別摻和萬公子的事了!虎爺可不是個善茬。”說著又以揚了下巴朝女子屋子比了下,“這個可是絕佳的貨色,就這么放跑了她,我可舍不得。”
“看她那樣子。也不是什么黃花大閨女了,若有人收她做外室。咱們也能收筆牽線的紅封。”伙計伸手摸著自己的下頜算計著。
“行啊!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她住進來后,就一直往外跑。明兒還是派人盯著她吧?”
伙計點點頭,“知道了,一會兒我叫小梅去跟她套近乎。瞧她人生地不熟的,多可憐啊!咱們好心。讓小梅陪著她,省得她迷路了。”伙計呵呵笑,老板娘卻不高興了。
“你要叫小梅陪著她?那丫頭傻不愣登的,萬一沒把人看好,反被人拐了去,可怎么好?再說,小梅若跟著去,家里的事誰來做?”
伙計撓撓頭,“小梅看起傻才好,要不你要讓誰去?你?”伙計反問,見老板娘臉色變了,又笑出聲來,“咱們客店全仗著姐姐呢!怎能讓姐姐去做這討好巴結人的事呢?小梅去做就好。”
小梅是他姐姐年少無知時,被男人花言巧語哄著做了外室時生下的孩子,只是孩子才落地,見是個女娃娃,男人就翻臉,原來男人家里老婆生不出兒子,一連生了八個女兒,長輩們心焦不已,若是媳婦娘家不得勢,休了再娶一個就是,偏偏媳婦娘家是官家,雖是從八品的芝麻小官,總比他們這行商家強!
男人就想到了借腹生子,婆娘好妒,容不得他納小妾,自己生不出兒子,也不許他沾惹旁的女子,男人早就相中客店老板的閨女兒,花言巧語將人哄上了手,不數月就懷了孩子,男人大喜,就盼一舉得男,好抱回家去。
誰知生的是女兒。
小梅一生下來,就讓她娘被爹給拋棄了,她娘能給她好臉色瞧才怪!
老板娘終究還是點了頭,讓小梅去盯著女子。
伙計找來小梅,好生的叮囑了一番,才把孩子帶到女子客房外,讓她去敲門。
不多時,女子來開門,見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端著個托盤,托盤上是剛做好的熱食,女子把門打開,讓小梅進屋去,這一進去就是小半個時辰,伙計一直在外頭盯著瞧,直到小梅端著托盤出來,才急急迎上去。
他伸手接過托盤,看到托盤上的碗竟是吃得干干凈凈,不由大吃一驚,這位女客,自住下后,這還是頭一回把飯吃得這么干凈,才這么想著,低頭就看到外甥女小嘴油油的,他不禁愣了下。
“那姑娘讓你吃了?”
“她吃不下,聽到我肚子叫,就叫我吃了。”
小梅摸摸圓滾滾的肚子,滿足的笑彎了眼。
伙計有些疼惜的摸她的頭,“行啦!明兒你早點起床,陪著那姑娘去外頭玩啊!”
“好。”小梅笑著點頭,乖巧的讓她舅帶她回房去睡覺。
屋里,女子卻是獨坐孤燈下。
她便是楚明心。
楊家的護衛們想置她于死地,她卻好運的被人救了,可是救她的人卻把她丟在一個小鎮上,雖是留了筆錢給她,但那根本不頂用。
自小她娘就將她帶在身邊,手把手的教著,琴棋書畫、針黹,那些師父誰不說她聰慧學得快?中饋、理家更是難不倒她,但是她沒學過起火、洗菜、切菜、煮飯,也不會洗衣,她甚至不知去那兒買那些雞鴨魚肉,一開始,她連飯是米煮出來的都不知道。
不等她摸索出來,就被那鄰家的‘好心人’把她給賣了!
虧得她多了個心眼,把救她那些人留下的銀票。縫在了衣服里頭,不然她現在那有錢住客店。
想到那幾個月猶如惡夢的過往,楚明心就覺鼻酸,為什么她要遭受這些苦楚啊!
被賣給人家當丫鬟,因為生得太美,被人欺負,還要忍受男人的毛手毛腳。原以為跟著主子回家。就此能安穩過日子了,誰曉得,就因為她的相貌遭人忌。不只那些與她一樣,同是侍候人的丫鬟要排揎她,就連女主人要忌憚她,深恐男人要收房。
楚明心想到這里。就忍不住惡心想吐,那男人貪婪花心還好色。她不懂為什么那群女人捧著他。
要不是她略施小計,讓女主人把她丟出府,任她自生自滅,她還逃不出那個牢籠呢!只是……想到她好不容易到了廣陵。找到了云家,卻被楚明月的人打了一頓,身上那些傷痕就鈍鈍的生疼。
虧得她命大啊!才逃過那一劫。
也才讓她得以見到了。她那芳心所系之人。
她不是不想找上門,跟他相認。而是他身邊竟全是衛所的軍人環伺,她不知他生了什么事,只知,有這些人圍著,她是沒有機會湊上前去的。
她只能伺機而動。
結果,不等她收拾行囊,他就失了蹤影,讓她慌了手腳,幸好總算讓她打聽到,他去了梅州。
他大哥在梅州當縣令,他定是去探親了!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追到梅州去時,忽然傳出他大嫂死了!他們要回京了。
她急急忙忙趕去碼頭,卻只見到他們的船離開,她只能一路追在后頭,只是他們乘的是軍船,她乘的客船根本追不上。
萬萬沒想到的是,她會暈船,下船后緩了幾日,才恢復正常。
沒想到,她趕到杜府,竟是看到他又隨兄長護送長嫂回老家安葬,難道她和他就真的這般無緣?不然為何總是陰錯陽差的錯身而過呢?
杜云尋壓根不知有人從廣陵,一路追著他回到京城,他正在和席校尉說話,席校尉當初曾隨姚都指揮使去剿海賊,也跟著去了西北,那會兒,他當是個百戶,與杜云尋兄弟處得不錯,所以杜相去跟姚都指揮使借人,他便把席校尉派過來。
席校尉早就聽聞,衛千戶等人因跟著杜云啟剿匪,立了不小的功勞而升官,席校尉等人不免艷羨,本來是想打趣一番的,但及時想到,這趟,是要護送杜云啟的亡妻回老家安葬,神色一斂鄭重了起了。
看到杜云啟木呆呆的,席校尉不免要好奇多問一句,杜云尋苦笑,其實他哥已從喪妻的打擊中緩過氣了,奈何得知亡母過世的真相,讓他又陷入了低潮中。
席校尉撓撓頭,聽說杜云啟這老婆,在世時沒少給婆家生事,但人死如燈滅,這過往犯下的錯事,也不好再提起,他是個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知怎么安慰人,索性讓人置辦了水酒,把杜家兄弟找來,大伙兒開喝吧!一醉解千愁啊!
是吧!
想當初他那青梅竹馬的元配過世時,唐都指揮使就是啥也沒說,連灌了他三天的酒,等到他宿醉醒來,又是生龍活虎一條好漢啦!哈哈哈!既然對他有效,那應該對杜云啟也有效吧?
大概!
因此當晚,杜云尋就看著他大哥來者不拒的,一杯接一杯的灌酒。
“二少爺,再讓大少爺這樣喝下去,怕是會醉上個三天三夜吧?”杜大總管小聲的和杜云尋咬耳朵。
“那你去攔?”
“小的哪攔得住啊!”杜大總管苦笑,杜云尋也回以苦笑,“我也攔不住啊!就由他喝吧!喝醉了就睡,反正還要幾日才到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