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家十姑娘站在梧桐樹下發呆,幾個丫鬟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看那天色似乎又要下雪了,幾個丫鬟商議了下,便有兩個丫鬟匆匆回去取傘和斗篷來,臨出門時,又找了手爐讓添了炭,才急急忙忙往回趕。
原是怕她們趕回來時,雪就開始下,或者十姑娘離開,什么的,誰知一來一去,十姑娘竟還站在原地動也沒動。
“姑娘都沒動?”
候在一旁的幾個丫鬟見她們回來,忍不住抱怨,“怎么去那么久?”
兩個回去取東西的丫鬟好生委屈,“姐姐,我們一回去取了東西就回來了,沒敢耽擱的。”
看她們還敢回嘴,抱怨的那個丫鬟立時杏眸一瞪,雙手扠腰就要教訓人,另一個大丫鬟見狀忙制止她,“行啦!吵什么,現在要緊是的趕緊把姑娘勸回去,不然一會兒下雪,凍著了姑娘,夫人不撕了咱們才怪。”
這話一出,所有的丫鬟全都噤若寒蟬,她們跟著姑娘回王府,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她們可不想因為沒侍候好姑娘,而被世子夫人責罰。
只是,東西拿來了,誰送過去給姑娘,誰去勸呢?
幾個丫鬟推搡來去,都沒人敢上前,忽地有人伸手取走了她們懷里的斗篷和手爐,丫鬟們愣怔了下,就見那人取走東西后,就款款上前。
“那位是…….”
看穿著打扮,不像是丫鬟,可說是主子,也不太像啊!大過年的,家里的主子們哪個不是穿紅戴金。打扮得富貴雍容,哪像那姑娘穿著這么素淡?
“姐姐,給。”那姑娘似不知那些丫鬟心里的疑問,走到楚明心跟前,直接把手爐塞到她手里,楚明心因為手爐的溫暖愣怔了下,訝異的抬起頭看向對方。就見一雙清亮的眼對著自己微笑。
“你是。靜嫻表妹?”不對,她比靜嫻要瘦弱許多。
“我是靜姝,我和姐姐生得不像吧?”那人淡笑著。
楚明心訕訕的笑了下。竇靜姝,哦,不,是楚靜姝生的和楚靜嫻神似。但眉眼間卻比楚靜嫻更似楚家人一些。
楚靜姝將手里的斗篷給她披上,楚明心心想。倒是個會侍候人的,怪不得祖母疼她。
楚靜姝幫她系好斗篷,見她看著自己不知在想什么,抿著嘴笑了下。“十姐姐,看著就要下雪,你還是早點回去吧!大過年的。要是病了可就不好。”
楚明心點點頭,楚靜姝朝那幾個丫鬟招手。讓她們服侍楚明心回去。
在丫鬟們的簇擁下,楚明心慢慢走回房,“她怎么會在那兒?”
“姑娘您說誰?”丫鬟沒聽清楚,忙問,楚明心看她一眼,回頭張望,見楚靜姝還站在原地沒動,一個機靈的丫鬟見狀便道,“靜姝姑娘原本住的院子,就在方才您看景的地方旁邊,她大概是回來拿東西的吧!”
出閣前,她和姑姑、靜嫻交好,靜姝也是姑姑的女兒,但總是被排除在外,母親也曾問過姑姑,靜姝身子骨這么不好,是不是要找御醫來幫她徹底檢查一番,看看到底是那里出問題。
但姑姑卻面露嫌惡的推了,還說不過一個賤婢,有什么資格請御醫給她看診。
那時她不曉內情,還道姑姑真是好心,自己都和離了,還收留前姑父外室所出之女,真是大度啊!只是有點想不明白,既然和離都還把楚靜姝帶在身邊,還給改了楚姓,那么大度,為何還要因竇姑父養外室,外室生了好幾個孩子而勃然大怒,最后鬧到和離呢?
后來從丫鬟們的耳語中偷聽到,原來楚靜姝和竇家一點關系都沒有,姑姑和離后還把她帶回來,是因為她,是姑姑的私生女。
她隱約聽說,楚靜姝自一出生就被寄養在她生父友人處,她生父的友人好像還是個官呢!
楚明心忽然對這位表妹產生了興趣,讓人悄悄的去打聽關于楚靜姝的事,幾個丫鬟們就怕她胡思亂想,見她對靜姝小姐感興趣,自不敢攔,順著她的意思去打聽。
世子夫人那里自也得了消息,“也好,讓她知道,她那位好姑姑是個什么樣的人,日后別再輕易被她給哄了去。”
楚秀寧如今是庶人了,兒女雖然都有了好婚配,但從前仗著太后寵愛,沒少欺負七長公主和九長公主姐妹,現在要和她們做親家,長公土們仍是長公主,她的身份已大不如前,日后勢必在女婿、兒媳跟前端不起架子來了。
這女人自己日子不好過,她就要別人跟她一樣不好過,世子夫人想到這里忍不住冷哼一聲,之前她不愿讓女兒接近楚靜姝,怕會壞了女兒的閨譽,畢竟,楚靜姝是楚秀寧的私生女,基于道義,收留那孩子,可是她的身世實在不堪啊!
偏偏楚秀寧當初和離時,根本就沒想到她,就這樣把她扔在竇家,孩子是她生的,小小年紀就扔在不認識的人家里養著,等到她需要擋箭牌就強行把人接回來,出事后,她就把人扔著不管了。
聽說,那孩子自小到大可是健健康康的,可是她出現在京城時,卻是個氣虛體弱的藥罐子,世子夫人對這些內宅是再清楚不過的,一看就知,楚秀寧竟然對自己的女兒下毒手,人說虎毒不食子,她比虎還不如啊!
“夫人,您真要讓十姑娘親近靜姝姑娘?”世子夫人的大丫鬟問。
這位靜姝姑娘真是個奇怪的存在,她是秀寧姑太太的女兒,卻跟姑太太不親,姑太太完全當成沒這個人,魯王妃倒是挺疼她的,年紀不小了,婚事卻沒有著落,府里的夫人們也沒人替她的終身著急,雖然是個體貼懂事的,但畢竟是秀寧姑太太的女兒,難保母女兩一個德性。
十姑奶奶已經被秀寧姑太太坑害得夠慘了。萬一這靜姝姑娘跟她一樣,也坑害十姑奶奶,到時候世子夫人悔之不及哭都沒地兒哭去!
世子夫人卻道,“放心,她娘能哄了明心,那是因為咱們沒防備,她。一個病弱的小姑娘。有咱們盯著,難道還能翻了天去?”
對付楚秀寧,她不好出手。但楚靜姝?就算要她的小命,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她身邊侍候的全是自己派去的人,一舉一動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要怎樣坑害明心?
侍候的人見她信心十足,只暗暗交換了憂心的眼神。
楚靜姝倒不知自己一時好心。會惹來世子夫人母女對她的注意,她匆匆回了舊院子,取了幾本書就回到魯王妃住的正院。
魯王近來時好時壞,魯王妃被累得慘。這兩日魯王好多,和妻子聊起從前看過的游記來,魯王妃雖想去世子的書房。幫丈夫取來那幾本游記,可世子近來很忙。她不敢貿然打擾,楚靜姝便想起自己的書箱里,似乎有那幾本游記,所以今天才會匆匆回舊院子去拿。
魯王看了她取來的游記大喜,“對,對,對,就是這幾本。”說著便高興的翻看起來,楚明心這幾本書是當初隨她大哥回湖州時,養父怕她路上無聊,才從自己書房挑出來給她帶著,路上好解悶的,倒是沒想到,這些書竟然就跟著她來到魯王府。
看魯王看得高興,魯王妃欣喜的抹了抹眼角,與楚靜姝一起去了小廚房,打算給魯王做飯,說是親手做,其實也不過是動動嘴罷了,真正動手的還是廚下人。
魯王大略翻看完后,忽在書頁里發現丁府老相爺的藏書印,心里疑惑不定,悄悄招來人去打聽,楚靜姝回京之前的事情,楚秀寧做這些事時雖隱密,但她是魯王的女兒,用的人手自然也都是魯王夫妻給她的,魯王要想,沒人敢瞞。
沒幾天,魯王就知道,這個么女竟早在十多年前就與丁府有往來,可惜啊!要是早知道女兒的侍衛與那丁老大爺有過命的交情,從中拉攏丁家,想來不是件難事,奈何他那傻女兒自以為是,人家幫她養女兒,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竟還派人去盯著,處處挑著楚靜姝與養父母一家生嫌隙。
待聽到楚靜姝在湖州時的作為,魯王不禁要嘆,杜相這個孫子真是害人精,瞧瞧他兩個孫女都栽在他手里了!
卻是沒想過,楚明心會對杜云尋起心動念,全是因為他,而楚靜姝會對杜云尋有意思,那也是楚秀寧派去的嬤嬤們把她教歪了所致,認為她的身份不凡,她看上了杜云尋,杜云尋就該感激涕零她的垂青,趕緊回家稟明父母,來向她提親。
楚靜姝當初就是個嬌寵壞的孩子,以為這個世界就該繞著她轉,以為她的親娘是這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子,會把她托養在丁家,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她是進京后,看著生母從高高在上的神壇上跌落下來,不再是養尊處優的侯府夫人,不再是能隨意進出宮廷的郡主娘娘,當初嬤嬤們灌輸她的那些東西,全是謊話,騙人的。
她還不如仍是那個知府家的小女兒,養母對她雖不怎么親近,但,為了不讓外人看穿,明面上,母女感情仍是極好的,縱使如此,也比生母待她好上千百倍,就為了生母心疼長女的私心,硬是把她從養父母家接出來,魯王低頭長嘆,造孽啊!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原本就不在跟前長大,想要他對楚靜姝多親近,那無異是癡人說夢,但自他這次病倒后,只有她和老妻床前侍候,日復一日,看著這個孩子學著怎么侍候病中的自己,再對照下人回報的種種,魯王不禁要為這個可憐的孩子心疼。
打發走手下,內室的門開了,魯王妃紅著眼走出來,“你早就知道這一切了?”他打量妻子的神色好半晌,才開口問。
“只知道一些,我原以為靜姝這孩子一落地,就被她生父給擄走,秀寧她,并不知道她的下落。”
“哼!她那時才幾歲,就這般心狠手辣!”想到方才心腹所言,魯王便覺遍體生寒,他相信,若不是秀寧勾引,那個侍衛絕不敢放肆,為了問出女兒下落,她竟是把與她有過露水姻緣的侍衛生生折磨至死,思及自己病倒之后,這個女兒幾乎不曾出現在他病榻之前,魯王不禁重重的嘆口氣。
魯王妃有心想為女兒說幾句好話,卻不知從何說起,而且她也覺得女兒令她心寒!年少時仗著太后奪人丈夫壞人姻緣,成親后又趁丈夫出外打仗,放縱私欲與侍衛茍合,還生下一個女兒來。
遠遠送走了也就罷了,偏她還去把人接回來,為了配合她的謊言,故意毀了孩子的健康,還逼著丈夫把她的私生女認下,當成是他外室所出,任何有點血性的男人怎么受得了這明晃晃的羞辱!
竇專忍下來,為的就是想以此做把柄,逼秀寧答應他外室進門,讓外室所出子女能認祖歸宗,他們夫妻不知前事,為女兒出氣,最后鬧到今天這個地步,明心離家出走后會遭竇專派人暗算,也是因她姑母任性妄為所致。
魯王妃悔不當初,對女兒太過寵縱放任,她毀了自己不說,還影響到世子一家,最重要的是,魯王的身體就是因為秀寧夫妻的事才會出問題的。
魯王妃想到這里就再也忍不住涕泗縱橫,因為楚明心的事,世子一家對女兒有了嫌隙,外孫體弱,縱然有皇上賜婚,但他沒有功名,沒有爵位,娶了長公主的女兒為妻,在岳父母跟前可抬得起頭來?世子不是她生的,本就是面子情,如今形同撕破臉,日后外孫若有事,世子這個做舅舅的可會出手相幫?
男子還好,不必擔心會被婆婆搓磨。
楚靜嫻嫁過去就是侯夫人,但上頭有個長公主婆婆在,又曾被她娘欺負過,若有心報仇,故意要搓磨她,光一個孝字壓下來,就能磨掉她半條命!若她有事,楚建輔可有能力為妹妹出頭?世子這個娘舅怕是靠不上的。
當年她怎么就昏了頭,帶著女兒進宮去,讓太后把秀寧縱成了這副德性呢?魯王妃渾然忘記了,自己當初就是靠女兒哄得太后開心,才能在王府里立穩腳跟的,只是現在若她選,她寧可不依靠太后了!
都說千金難買早知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