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座的每一個人看見賈琮那個樣子都知道這孩子還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情呢。
張蕭氏站在邊上低聲道:“看起來表妹還真沒教過這孩子。”
邊上他的弟婦道:“也不知道一會兒這孩子會不會鬧出笑話來,抓起桌子上的東西就往嘴巴里面塞。”
張蕭氏道:“這倒不會。表妹在這上面可注意了。小表弟一把手指頭塞進嘴里,他就會幫小表弟清洗嘴巴,弄到現在,小表弟牙齒一發癢,就知道沖著姐姐張開嘴啊啊叫。平日里,表妹也是把小表弟喂得飽飽的,除非是自己真正喜歡的菜肴,否則這孩子根本就不看一下,更不要說拿著東西往嘴巴里面塞了。”
這邊張家的女人們嘀嘀咕咕,坐在桌子中間的賈琮則摸著耳朵東看西看,過了好一會兒,不見別人來抱他,他就自己動了。
只見他認準了姐姐的位置,手腳并用,很快地就往姐姐這邊爬來。別人還以為他會在桌子邊上停下,可誰想到,這孩子根本就不管不顧地往賈玖這邊沖過來,完全不知道自己若是摔到地上會摔得很慘很慘。
賈玖一雙眼睛都在弟弟身上,看見弟弟已經到了桌子邊上,立即就接住了弟弟。四周的長輩們都笑了起來。
賈玖將賈琮再一次放在桌子中央,示意賈琮注意四周的物品。賈玖還沒在姐姐懷里呆舒服呢,見自己又來到這桌子上,姐姐沖自己指了指桌子上的東西,他也迷糊了,用小手撥著面前的東西,卻不拿,只那么撥弄著。
賈寶玉偷偷地在邊上跟史湘云打眼色:“看,說不定也是個抓起書本就撕的。”
史湘云點了點頭,雙眼卻盯著賈琮不放。他自己的堂弟的抓周他也是見過的,故而知道小孩子抓周最容易鬧笑話,偏偏這世上也有那喜歡看自家孩子出丑的長輩。就史湘云自己所知,好比他最小的那個堂弟,抓周的時候,家里也是自家人請了請,自己的叔父嬸嬸可是故意讓那小子抓這個抓那個。看見小堂弟抓了胭脂水粉,還故意當場打開,將那胭脂水粉抹了小堂弟一臉,把那個剛剛周歲的小鬼頭都弄哭了才罷。
想起當初的事情,史湘云臉上笑著,心里就卻隱隱地不知道什么滋味。明明自己也被邀請了,可是自己依舊跟個局外人一般,似乎被排斥在外。今日如果沒有二哥哥陪著,自己也會被排斥吧。
如果自己有個親兄弟,大是不是自己也能夠抱著他引他抓周、玩手拍手的游戲?是不是自己也能夠一邊捉弄他一邊放聲大笑?
史湘云嘴上不說,平日里也嘻嘻哈哈的,可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躺在屋子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雖然不致于垂淚,可是這心里還是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
年幼的史湘云并不知道,這種感覺叫做寂寞。
桌子上的賈琮還在撥弄著自己面前的東西。
在眾人的眼光下,他抓起了一本書。只有賈玖知道,這娃子完全是因為身邊的那一堆東西里面,只有這個他不能一下子拿起來,不然,他根本就不會碰這本書。只見賈琮推著這本書,一點一點地往賈璉這邊來,然后在大家期盼地眼光中,將那本書推給了哥哥。
屋子里的氣氛馬上就變了,變得輕松起來。兄友弟恭,對于任何一個家庭來說,都是一個好兆頭。
這氣氛一變,賈琮馬上就感覺到了,他立刻轉頭去看姐姐,卻發現姐姐沒有看他。他扁了扁小嘴,抬頭看見父親正兩眼發光地看著他,他再次轉頭看了看姐姐,這才抓起一把折扇往父親這邊送。賈赦伸出手接過了扇子,賈琮卻沒有馬上放開,而是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扇子,這才慢慢地縮回自己的手,然后又去看姐姐。
可是賈玖還是沒有看他。
眾人明顯地看到,賈琮的小臉可真是皺了起來。他遲疑著拿起一串佛珠交給了賈母,便一下子撲到姐姐懷里,把臉埋進姐姐的肩窩,怎么哄也不理會其他人,就是錦繡和繡橘兩個丫頭拿著他往日里最喜歡的撥浪鼓也不能讓他轉過臉來。
張家老太太笑道:“當日我聽說府上的事情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弄錯了。如今看來,府上還真是會養人,玖丫頭這一點點的年紀就知道護著父親哥哥,這孩子這么一點點大,就知道孝順長輩、兄友弟恭。親家母你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賈母笑道:“讓親家母取笑了。”
賈母的嘴上這么客氣,可是看張家老太太只顧著大房的這幾個孩子,對于賈元春和賈寶玉賈探春幾個看也不看,張家女眷和史家兩位夫人看向賈元春的眼神也充滿了輕蔑,這心里更是有氣。沒錯,沒有為賈珠服喪,那的確是這幾個孩子的不對,可是賈元春也好,賈寶玉賈探春也好,都是他賈母的孫子孫女,就是有錯也是由他來開這個口,要是別人敢給這幾個孩子眼色瞧,賈母絕對第一個生氣。
賈母就是這么護短的一個人。如果不是今天是賈琮的好日子,如果不是賈元春的婚事還需要親戚們幫忙,如果不是張家老太爺老太太親自登門,賈母絕對會甩臉子。
賈母的心情,張家老太太可是一眼便知。他也八十好幾的人了,到了他這樣的年紀,就是當街打死個人,官府也不會追究他,只要不是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就是皇帝見到他也要客氣幾分。張家老太太可不會太過顧及賈母。
他招手讓賈玖到他身邊去,等賈玖給他行禮之后,便讓這孩子在自己身邊坐下,自己摸著賈玖的小臉道:“聽說你弟弟是你親手帶大的?真是個好孩子,將你弟弟教得很好呢,也難怪能夠得到道門的認可。”
賈母一聽,道:“老姐姐,什么道門的認可。”
張家老太太道:“這還是讓我們老頭子來說罷。”
一直瞇著眼的張終于開口了:“親家母不知道也不奇怪。這孩子一拿到那張帖子就給他女婿,女婿又在第一時間找到了老夫,跟老夫請教。說起來,老夫一把年紀了,這銀箔拈花帖可是第一次見到。丫頭,那老道道號你可知曉?”
“那位道長自稱丹華子。”
“果然。道門分許多流派,被朝廷奉為國師的乃是道門北宗領袖,道號抱樸子,相對應的,便是被南面的宋國奉為國師的道門南宗領袖丹華子。據國師所言,這張銀箔拈花帖正是丹華真人所有,就跟國師所用的金箔貼相對應。”
賈玖忍不住脫口而出:“南面?宋國?”
張笑道:“呵,你年紀尚小,不知也平常,不過你既然得到道門認可,老夫就多嘴幾句,你略略知道便可。如今這神州大地上有五大國,最西面的便是秦國。秦國以法立國,以軍功為榮,所以秦人好戰。八千里秦川,養育了無數虎賁之士,兵家和法家更是秦王的左右手,如果不是天險,如果不是晉國和蜀國擋住了秦人,只怕我國尚不能如此太平。晉國位于我國與秦國之間,舉國好佛,雖不曾有君王避位為僧,可是長年禮佛不問國事的卻不在少數。晉國因為與秦國多年苦戰,故而與我國長年相安無事,只是這情況自二十余年前開始起了變化。秦國的東南便是蜀國。蜀國四周群山環抱,交通不便,加上極度排外,故而很少與外界聯系。蜀國地域極廣,大多數地方都是山巒疊嶂之地,往來不便,就是朝廷也只知道,蜀人崇墨門,喜好機關之術,機關獸更是讓秦人吃過大虧。至于南面的宋國,與我國一樣奉道教為國教,但是宋人懦弱,不喜殺戮,朝堂之上一切以文官為牛耳,武將就是有心開疆拓土也會被文官掣肘。而位于五國之間便是百萬云夢澤,說是百萬,其實云夢澤到底有多大,誰都不能說得清,只知道此處足夠容下秦、晉、蜀、宋與我國之中任意兩國。云夢澤地域廣,終年被瘴氣圍繞,就是仙師也不敢輕易涉足。蜀國與宋國以南,便是百越之地,越人好戰又留戀故土,外人一旦進入便格殺勿論,很少有例外;而晉國與我國以北,便是廣闊地草原。草原之上沒有一個固定的國家,馬背上的民族以部落為單位,部落與部落之間,民俗、習慣不盡相同,連語言也有極大的差異。小部落服從大部落,大部落互相結盟,最后連成三個大聯盟共同統治草原。只是草原之上,一年里面有五個月被冰雪覆蓋,故而草原上生活極為不易,草原民族也經常南下劫掠物資。這就是邊關百姓極為憎恨的‘打草谷’。”
聽張說了外面的世界,賈玖馬上道:“那我國呢,有多大?又有多少人口?”
張笑道:“按照高祖皇帝定下的國策,我國分為五路十二道二十一行省,每省形況各不相同。根據戶部記載,截止至去年,我國有八千萬百姓,這里面不包括還沒有登陸戶籍之人,比方說孩童和未到年紀的少年人,也不包括在逃的罪人和山賊強盜流寇。”
張家老太太很不高興地推了推自己的丈夫,道:“好好的,說那個做什么?”又對賈玖道:“好孩子,你只要知道,除了京師,西京長安、陪都洛陽還有揚州,全國一共四座城市人口超過百萬之數,就是金陵、杭州、泉州等地,人口都達到了七十萬。其中長安乃是前朝國都,洛陽乃是兵家必爭之地,揚州聚集著天下的鹽引財帛。說起來,秦國賤女,蜀女妖嬈多心機,晉國女子最為自由,走馬蹴鞠樣樣都來得,宋國對女子的規矩最多,莫說大戶人家,就是小門小戶的,也輕易不會讓家中女子出門。我國原來對女子也是極寬松的,可惜前有前朝妖妃禍國,后有妖女陷害忠良,所以這世道對女子越來越苛刻。就像之前,你為父親狀告家奴,外面也有人說你厲害、容不得人。”
“我……”
張家老太太拍拍賈玖,道:“我當你是自家晚輩,故而才對你說這些。就好比這拈花帖來說吧。當初,那妖婦那么猖狂,卻始終得不到道門認可,為此,當初的太子,也就是老義忠親王可著實跟道門鬧了幾場。當時許多人家的女眷都不再出席拈花會,反而去了那女人的簪花會。后來我們才知道,道門果然厲害,早就知道那女人不是個好東西。你既然能夠得到丹華真人的青眼,那就要好好表現。只有得到道門的認可,你才能被世人認可,而京師貴人的圈子才會允許你踏足。知道了么?”
賈玖立即彎下腰去:“玖兒知道了。”
張道:“你也不用太緊張,只要順著自己的本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