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天下為棋

092寶釵勸母

關于宴請林黛玉一事,就這樣被賈母跟賈玖聯了下去,史湘云的心中是什么想法,賈玖并不知道,也不關心,但是早上的晨昏定省結束之后,史湘云立刻拉著賈寶玉去了碧紗櫥說話倒是事實。

反而是王夫人,從賈母的正房下來就變了臉色,看得走在他身邊的薛姨媽膽戰心驚。

回到自己的屋子,王夫人終于忍不住了,他拉著薛姨媽的手道:“妹妹,你看那二丫頭,都傲成了什么樣子了?!不過是一個賠錢貨,竟然敢嫌棄我的寶玉!”

薛姨媽哪里敢說賈玖的壞話,只能含糊著:“姐姐,我看賈郡君未必有這個意思。他也是經常出入宮廷的、公主殿下身邊的得意人,自然比較看重禮數。”

難道我就不知禮嗎?

王夫人見妹妹沒有為他說話,立刻怒瞪妹妹。見妹妹的眼中閃現過一絲畏懼之色,立刻反應過來。

眼下,他還需要薛家的銀錢呢。他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給薛姨媽下面子,把薛家母女得罪死了。

王夫人恨恨地坐下,卻始終沒有放開薛姨媽的手,道:“妹妹,你也看到了,我在這府里,熬油似的熬了這些年,如今,越連這些小丫頭都不如了。”

這一瞬間,王夫人被趙姨娘附體了。不過,趙姨娘比的是賈寶玉屋里的那些丫頭,王夫人比的卻是賈玖這些年輕一輩的女孩子。王夫人因為犯了過錯,即便賈元春已經成了皇妃,他也還是個庶民,比不得賈玖,身上有封爵。還得宮里的寵愛。

薛姨媽可沒有想到王夫人會這么說,可是一想到自己這個姐姐被關在佛堂里面那么久,人會變得偏執、不可理喻也是可以理解的。薛姨媽只希望,這個姐姐不要惱了他沒能跟賈母求情、不要惱了他的無能為力才好。

其實薛姨媽自己也清楚,王夫人被禁足,那是賈家的事情,他一個客居之人。不應該對主人家的事情指手畫腳。但是薛姨媽也害怕,自己的這個姐姐會遷怒于他。畢竟,王夫人就是再落魄。他也是皇妃的母親,要折騰他一介商家寡婦實在是太容易了。

王夫人猶自憤憤地道:“我十五歲定親,十七歲嫁進這府里,如今我也是年過五十的人了。可是我有什么?當初父親將我許嫁,就是因為兩家原是老親。這位二老爺就是個會讀書、前程遠大的,可嫁進來才知道,這位會讀書不過是個花架子,說是前程遠大。卻連官場起碼的禁忌都不懂。我還沒有進門,他屋里就放了兩個人了,等我進了門。婆婆又塞了兩個人來!當初,我就是被那些狐媚子給算計了。以致于掉了孩子還傷了身子。即便婆婆做主,把屋里的那些狐媚子送走了又如何?還不是轉頭又塞了四個過來?!話里話外還嫌棄我不夠賢惠,逼得我不得不把身邊的人開了臉,方才屋里才罷!比起妹妹一進門就當家做主,家里干干凈凈沒有煩心事兒,我是掉進了苦汁子里,卻只能合著眼淚往肚子里面流……”

小的時候,這姐妹兩個為了長輩的寵愛,背地里可沒少惱心,如今聽到這個一貫好強的姐姐心中有這般苦楚,薛姨媽倒把往昔的舊怨給拋到了一邊。

薛姨媽的耳根子這么一軟,臉上就帶了些出來,被王夫人看得真真的。

王夫人道:“妹妹,你看,我爭了半輩子,總共就掙出三個孩子出來,珠兒命苦,早早地丟下我就去了,元丫頭又是個女兒家,注定了是別人家的人,惟有寶玉,我就剩這么一個兒子了!可是你看,老太太都把他寵成什么樣子了?!”

薛姨媽只得安慰他:“寶玉是個好的。他年幼心善,又沒人教導,這才如此。等他大了,再好好教導一番,自然是有大出息的。”

王夫人立刻道:“那也要他聽啊。你別看寶玉這個樣子,他最是牛心古怪!長輩里面,只有老太太的話他還聽些,可是老太太平日里也不怎么管他;姐妹里面,寶玉最怕的是二丫頭,二丫頭若是說話,寶玉還聽些,可是二丫頭常常說,寶玉是養在老太太屋里的,他的教養不是他這個女孩兒能夠插手的,也不怎么開口。再往下,便是丫頭們了,——寶玉是不會聽那些婆子們的話的——這里面,襲人算是一個,性子柔和,樣貌也來得,也知道勸著寶玉些個。可惜偏偏是個丫頭,也只能暗地里勸,我也只能希望這個丫頭能夠長長久久地陪著寶玉……”

薛姨媽心中一動,道:“既然如此,姐姐何妨過了明路,把這丫頭堂堂正正地擺在寶玉屋里?”

王夫人在薛姨媽跟前可是提過好幾次要為賈寶玉聘下薛寶釵的話了,可是薛姨媽一直都沒有點頭。這里面固然是因為賈寶玉年紀還小,其實薛姨媽的心中未嘗沒有別的打算。如今,薛寶釵的青云路是徹底斷了,薛寶釵最重要的倚仗王子騰也成了庶民,薛寶釵就是想嫁給一般的士子,別人也多是搖頭的,在薛姨媽看來,他的女兒也只有賈寶玉這一個選項可以選了。

雖然說王夫人是薛寶釵的親姨媽,可是在薛姨媽的眼中,薛寶釵會愁嫁,王夫人母女功不可沒,即便王夫人嘴上說,薛寶釵是他的親外甥女兒,他自然會照應一二,可是薛姨媽的心中沒底。

今天,薛姨媽便是就襲人的事兒試探王夫人,可結果讓薛姨媽大失所望。

就跟王夫人自己說的,當初他進門的時候,可吃足了那些通房丫頭們的苦。這個襲人,原本是賈母的丫頭,至今還吃著賈母屋里的份例,結果,不但讓賈寶玉跟史湘云兩個人看重不說,還得了王夫人的青眼。而且,王夫人也十分偏向賈寶玉。竟然說出了要讓這個丫頭長長久久地陪著賈寶玉的話來!這個丫頭既然這么得賈母王夫人的心,又有手段拿捏著賈寶玉,讓賈寶玉為他攆了同是一等丫頭的茜雪,可見他的手段。自己的女兒真的嫁過來,難道不會重蹈覆轍么?

王夫人的前車之鑒猶在眼前呢。

得知了王夫人對襲人的看重,薛姨媽的心中可是五味俱全。

他知道,以自己女兒的手段。也許會有點小麻煩。但是襲人絕對動搖不了女兒的地位,可是想到自己如此厲害的姐姐都在那些侍妾通房跟前吃過大虧,薛姨媽還真心不想讓女兒受這份罪。

王夫人倒是不知道薛姨媽的這番心理活動。當然,即便是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王夫人很清楚,薛家眼前是個什么狀況。他也很清楚,皇商招牌對薛家的重要性。如果不是有皇商招牌吊著。如果不是需要賈元春在皇帝面前開口、為薛家重新弄到那塊招牌,薛家根本就不會拿出那么多銀錢為賈元春修什么省親別墅,薛寶釵一個女孩兒也不會包攬了整個省親別墅的工程。

即便省親別墅已經似模似樣地上了日程,可是王夫人的心中還是隱隱有些不開心。

因為他預想中的大筆進項沒有了。

王夫人道:“你是不知道這府里的規矩。要到哥兒成人了,屋里才放人呢。再者,真要過了明路。有些話,他也不好明著勸。只能先這樣混著罷。”

聽王夫人這么說,薛姨媽的心里就更加不好受了。他胡亂陪著王夫人說了幾句話,卻又記不得跟王夫人到底說了些什么話,只知道自己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的時候,人已經混混沌沌的了。

薛姨媽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時候,薛蟠不再,又跟人出去喝酒了,只留他一個人坐在堂屋里面吹風。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和冷冷清清的屋子,明明是風和日麗的春日,薛姨媽竟然從骨子里面生出幾分寒氣來。

薛姨媽在屋里等了好久,日頭都偏西了,才聽見女兒打門口回來。

薛姨媽立刻沖了出去,道:“寶丫頭,你可回來了。”

看見母親的神情,薛寶釵就知道薛姨媽有話跟自己說。他連忙示意薛姨媽的兩個丫頭同喜同貴從身后的兩個婆子手里接過那兩盆花,又讓從屋里出來的文杏取了兩吊錢給這兩個婆子,打這兩個婆子回去,這才轉頭來,攙著薛姨媽回屋去。

“媽,你怎么出來了?”

薛姨媽一下子拉住了女兒的手,道:“寶丫頭,你姨娘……”

薛寶釵一聽,立刻知道非同小可,立刻制止了薛姨媽,手里還比劃著:“媽,你看這兩盆海棠漂不漂亮?聽說是二妹妹從外面得的。云妹妹得了兩盆,我兩盆,三妹妹也是兩盆。倒是林妹妹那里,因為守孝,所以得的是白海棠。……”

等進了屋子,丫頭們出去了,簾子也放下來了,薛寶釵這才換了神色,壓低了聲音道:“媽,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姨娘怎么了?”

“我苦命的孩子,你姨娘……”薛姨媽幾乎要哭了,卻還是硬撐著,把王夫人跟他的談話都說了,又道:“寶丫頭,你看,你姨娘自己吃了這么大虧,卻不知道疼你。你叫我如何能夠放心把你嫁過去……”

薛寶釵低聲道:“媽,這個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寶玉那個性子,注定了他身邊少不了鶯鶯燕燕的。就是沒有這個花襲人,將來還會有草襲人、木襲人,又有什么關系呢?”

薛姨媽道:“可是他是個有手段的……”

薛寶釵道:“這個我知道。這個襲人跟一般的丫頭不同,很有幾分見識。但是也只是如此罷了。他有的,也不過是丫頭的見識罷了。論手段,論眼光,他終究差了我許多。而且他的年紀也比我大些,又是個丫頭。媽,我終究占據了名分,若是我想做什么,襲人又耐我何?說不得,他還要巴結著我呢!”

薛姨媽搖搖頭,道:“可是我聽說,這個襲人是伺候過云丫頭的,云丫頭待他的情分也不比其他,寶玉更是離不得他。你說,有這么一個人在,豈不是無端生了許多是非?我可不想看到你跟你姨娘一樣……”

薛寶釵道:“媽,這年頭,誰家沒有個丫頭侍婢的?只不過,只要上面正房奶奶有兒子、能生養,下面的妾,即便是生了兒子,也沒有這個資格上冊子。這個,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了么?看三妹妹跟二妹妹就知道了。二妹妹一樣是庶出,可是二妹妹能夠被記成嫡女,三妹妹卻只能頂著婢生女的名頭,一輩子都只能比那些丫頭們略好一點兒罷了。環兒更是沒有人會把他當一回事情。”

薛姨媽道:“可是……”

薛寶釵道:“媽,如果還有其他的選擇,我當然不會選擇這個賈寶玉。可是這不是沒有辦法了么?若是選擇了其他人,難免會花光了我的嫁妝然后把我趕出家門,可是寶玉不會。他雖然有萬千不好的地方,但是重情也長情。即便不同仕途經濟,卻也不會忘恩負義。只要讓他知道了我為他付出了什么,他就不會對不起我。這是他的長處。至于襲人,他終究只是一個丫頭,即便他將來有了兒女,只要我不點頭,他也終究是個丫頭。只要姨娘不犯渾,襲人也不可能在我前頭生下一兒半女。媽,襲人的年紀也不小了,如果他一直沒有兒女,即便他能夠為我添堵又如何?無兒無女,他還能夠翻得了天?”

薛寶釵的這些話,放在心里已經有些日子了。

就跟他自己說的那樣,如今,賈寶玉已經是他最好的選擇了,更不要說他們薛家已經在王夫人這邊投入了這么多錢。

生意人怎么會在這上面吃虧呢?

薛寶釵也看得出來,王夫人用他們薛家最重要的皇商招牌吊著他們,可是薛寶釵又不能不上鉤。

薛寶釵的這些話,說他是在安撫薛姨媽,其實又何嘗不是說服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