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的屋子,綺霰是一刻都不想多呆了。()kuai
今天注定了是多事的一天。
這里,王夫人才讓人把襲人秋紋碧痕三個拖下去,就看見晴雯捧著個錦盒,笑吟吟地在新蓋的大花廳門口站著。
王夫人往日里便膩歪這些妖妖嬈嬈的丫頭們,所以才多一貫表現老實的襲人之流刮目相看,可是今天,王夫人可是被襲人狠狠地打了一個嘴巴子,此刻再看到這府里容貌最出挑的丫頭晴雯,這心里越不自在。
“二丫頭讓你來,可是有什么事情?”
晴雯笑盈盈地過來給王夫人行禮。經過幾位姑姑的教導,晴雯的禮儀、規矩,儀態,讓人一樣都挑不出錯來。
“回二太太的話,我們姑娘打婢子給史大姑娘送東西呢。”
說著便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錦盒。
王夫人看了看那錦盒,不過是三寸見方,就是大一點的荷包也方不下,估計是不值錢的絳紋石戒指或者小擺件什么的。
若是換了以往,王夫人一定會問賈玖送什么東西給史湘云,如果周瑞家的還在,一定會事先幫王夫人打聽清楚。可是現在,王夫人心亂如麻,看了晴雯好一會兒,方才指了指賈母的正房方向,道:“云丫頭在老太太跟前,你進去罷。”
晴雯行了一禮,跟王夫人告退,捧著錦盒進屋去了。
暖閣里面的氣氛不尋常。
賈寶玉最是憐香惜玉的,明明自己才是正經的少爺,卻隔三差五地對那些丫頭們伏低做小,受那些丫頭們的閑氣。賈寶玉這個毛病,賈母如何不知?只是這樣的事兒。賈母管得了一回,管得了十回八回,又哪里次次都管?
想起自己的孫子孫女,賈母就想嘆氣。
賈寶玉對著那些丫頭們伏低做小,就跟當初養在賈母跟前的賈玖的前身賈迎春一樣,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毛病,抑或是他們兩個的天性。一個懦弱。一個被丫頭拿捏著。當初。賈母可為了這兩個孫子孫女們可費了不少心思。
只不過,在賈母看來,他的二孫女兒終究是女孩子。比不得賈寶玉這個男丁來得重要,所以,在兩個人同時遇到麻煩的時候,賈母總是先顧著賈寶玉。一次兩次的。賈玖的前身,看到賈母并不理會。也越懦弱了,也讓賈母絕了心思,放棄了這個孫女兒。
賈母把絕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賈寶玉的身上,可是賈寶玉還是沒能跟他想象的那樣。改變了態度,真正立起來,反而越順著那些丫頭們。想賈母花費在賈寶玉身上的時間、精力和心血。何止十倍百倍與賈玖的前身,可賈寶玉最后還是讓賈母失望了。
今天王夫人大鬧榮慶堂。賈母雖然大感丟臉,卻不覺得十分意外。因為賈母自己都非常清楚,賈寶玉的那些丫頭們,總有一天會把王夫人惹毛的。
賈母只是沒有想到,王夫人竟然會來自己的榮慶堂鬧。
晴雯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賈母摟著史湘云不說話,賈寶玉還在為他屋里的那些丫頭們黯然神傷,更是怏怏的,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兒吧唧的。
晴雯得了通傳之后,在門口先給賈母行了跪拜禮,得了允許之后,方才進去,走到賈母的身前三尺的位置,再度跪了下去,托起手里的錦盒,將之舉過頭頂。
“稟老太太,我們姑娘讓婢子來送這個蜜蠟佛手給史大姑娘。我們姑娘說,老太太接了史大姑娘來,是為了讓史大姑娘散心的,可誰想,有拿起子小人,借著老太太與寶二爺的威風,竟然拿史大姑娘當手下的小丫頭使喚,還給史大姑娘分配活計。我們姑娘說,雖然自己是小輩,也不能插手長輩屋里的事情,但是作為主人家的姑娘,又是表姐,對史大姑娘到底怠慢了,也有失察之過。我們姑娘讓婢子將這個蜜蠟佛手送與史大姑娘,希望史大姑娘大人大量,莫要跟我們姑娘計較。”
鸚哥見此,連忙接過錦盒,雙手捧著,與賈母史湘云細看。
賈母剛開始的時候,還以為不過是一件小事兒,可是聽到后面,他卻是放下了臉,甚至還松開了史湘云。
只見賈母突然坐直了身子,道:“二丫頭還說了什么。”
晴雯恭敬地答道:“回老太太,林姑娘剛來的那會兒,我們老爺就提起了三姑娘的事兒,說三姑娘就比林姑娘小二十來天,已經是個大姑娘了。老太太心疼三姑娘,那是老太太的慈愛、三姑娘的體面,只是三姑娘到底是大家閨秀,也該學著自己獨立打理自己屋里的事情,不然,將來可不好說人家。畢竟,女孩子是不可能一輩子留在家里的。老爺吩咐了,我們姑娘也上了心,將珠大奶奶前面的院子收拾了出來。那里與珠大奶奶的院子緊挨著,三姑娘無論是回去給父母請安還是向珠大奶奶請教女孩子的事兒都是方便的。若是三姑娘不滿意,我們姑娘也在后花園里收拾了兩處屋子出來。一應物件并使喚人等也都是齊全的,就是不知道三姑娘是否中意。”
賈母一聽,立刻叫人去找探春,等探春來了,與賈母、賈寶玉、史湘云見過禮,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了,賈母方才讓晴雯又說了一次。
其實,一直跟賈寶玉住在賈母的院子里,探春的心里也不是沒有遲疑。
他是個精明的,即便賈母自己不計較這些禮數,可他看見賈玖如此在乎,自然少不得在私底下打聽。更不要說,他還有趙姨娘這個時時刻不忘為他算計的生母。
探春早就知道他跟賈寶玉一直住在賈母跟前,對自己的未來是不好的。只是他是個庶女,賈寶玉又是賈母的心肝寶貝,所以,他也只能把一切心思都壓在心底。臉上還要做出很高興與賈寶玉一處玩耍的模樣來。
至于他心底到底是如何想的,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的心腹丫頭侍書方才略知一二了。
今天,聽晴雯如此說,探春心里十分高興。他想搬離賈母跟賈寶玉的身邊很久了。只是該做樣子的時候,探春還是會做樣子的。
只見他看了看賈母,遲疑著道:“二姐姐還為我收拾了屋子?這些年來,二姐姐對我冷冷的。我還以為二姐姐不管我了呢。”
賈母笑了:“二丫頭是個面冷心熱的。這一點,他跟寶丫頭正好相反。而且,二丫頭也不是慣會攬事兒的。他既然派了丫頭過來。自然是準備妥當了。嗯,既然如此,云丫頭,你跟三丫頭一起去。看看那兩處屋子喜不喜歡,若是有不滿意的地方。盡管告訴你二姐姐。他忽略了你這些時日,理當補償。”
史湘云聽了,立刻笑嘻嘻地應了。
賈寶玉聽說史湘云要搬到后花園里面去,又想起今天中午被阻攔在后花園外的遭遇。當時就急了:“老太太,那我呢?”
賈母道:“你自然是搬到你嫂子前面的那座院子里面去。”
賈寶玉當即就拉著賈母的胳膊,扭股糖兒地似的。
他才沒了身邊最得意的三個丫頭。如今又要離開這些姐姐妹妹,他才不要呢。
出乎賈寶玉意料的是。這一次,賈母似乎十分堅決。
賈母摸
著賈寶玉的頭,道:“寶玉啊,你打落地就在我這里養著,從這么一點點大到如今,也有十三年了。我一直當你是小孩子,總想著,你在我這里多一日也是好的。可是終究十三歲了,不是小孩子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賈寶玉跟他的三個丫頭都滾過床單了,賈母若是再把他當成小孩子,只怕他那個孫女兒第一個就要跳起來。
賈母看得明白,今天的事兒,襲人的身子的事兒,哪里是王夫人自己得到了消息,八成是他那個孫女兒得了什么消息,捅給了王夫人知道。
賈母也是個歷經風雨的老人了,內宅里面的經驗,自然是是極豐富的。
賈母只是細細地一想,就知道自己的那個孫女兒怕是早就知道了賈寶玉跟襲人的勾當,之前他一直不說,不過是因為這兩個人跟他不相干,所以他才把事情壓在肚子里。而現在,這個孫女兒把事情捅給了自己那個最不能容忍丫頭勾引自己的寶貝兒子的兒媳婦知道,估計是襲人做了什么,讓這個孫女兒生氣了。
還有這佛手也是。
名義上是補償史湘云,其實還不是變著法子跟他這個祖母告狀?
只是,自己那個孫女兒看透機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何偏偏在今天把事情捅出來呢?
賈母抬起了頭,問身邊的人道:“今天寶玉出門的時候還開開心心的,怎么回來的時候不怎么開心的樣子,可是生了什么事兒?”
賈寶玉想開口解釋,卻被賈母按住了。
鸚哥笑道:“老太太,中午的那會兒,時間緊,我們也不知道如何,只當襲人說的便是了。后來問了檀云幾個并后面的婆子方才知道,原本,襲人跟那吳婆子說,寶二爺要進后花園折花,這也沒什么的,吳婆子也點了頭,還說后花園里面水汽中,不常走的人容易崴著腳,問要不要讓幾個粗使婆子跟著,若是有個什么事情,也好使喚。可誰知道,說著說著,竟然說到林姑娘頭上去了。那婆子一見寶二爺一身大紅,又見襲人一身桃紅,立刻搖了頭,說守孝有守孝的規矩,林姑老爺走了還不滿一年呢。還說二姑娘去拜訪林姑娘,也會提早一天下帖子,然后沐浴更衣,換上一身素服,不食葷腥,以示尊重,寶二爺跟襲人這樣就去林姑娘那里,他沒法跟二姑娘交代。”
賈母點了點頭:“原來還有這一層官司!”
鸚哥道:“后來,那婆子就與襲人爭執了起來,襲人也是個伶俐的,那婆子如何說得過襲人?火氣上來了,那婆子也惱了,說過年的時候,襲人的媽沒了,襲人沒來上房伺候著,老太太還允了,夸他是個有孝心的,怎么林姑娘是老太太嫡嫡親的外孫女兒,怎么反倒沒有資格給自己的父親守孝?還說,襲人是不是看不起林姑娘,認為自己比林姑娘還高貴?”
賈母聽了心中一動。
賈母年紀大了,性子也越左性兒,不允許小輩們違逆他,自然也不允許有人欺負他年老。襲人聽著是為賈寶玉說話,可賈母聽了鸚哥的解釋后,反而不惱難吳婆子,倒是生起襲人的氣來。
賈母道:“那個婆子姓吳?倒是有些見識。”
鸚哥道:“老太太哪里的話,還不是二姑娘做著,他們看著,故而能夠說道兩句?”
賈母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二丫頭在這種事情上總是十分講究的。他身邊可是有四位女官呢,他們可不會允許二丫頭在這種事情上犯錯兒。”
賈母已經明白了,賈玖這是在立威呢。
賈玖十分關心林家姐弟,可是襲人卻不把林家姐弟放在眼里,將之視為尋常,加上襲人為了彰顯自己的地位和影響力,搬弄是非,借著自己的手將那個吳婆子攆了出去,賈玖如何會放過他?所以,王夫人會帶著穩婆來給賈寶玉的丫頭驗身,就順理成章了。
賈母忍不住嘆息,自己這個孫女兒的確是雷霆手段,這半天都沒有過了,這個襲人已經萬劫不復了,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落入王夫人手里的襲人接下來又會是何種命運。
賈母都忍不住同情襲人了。
招惹誰不好,竟然招惹這個二丫頭。襲人當真以為,這位二姑娘是個不言不語的木頭么?當初,因為他的一句話,這府里賣了多少人出去!又有多少人陷入牢獄!
賈母嘆息一聲。
他看著裝在錦盒里面的蜜蠟佛手,心中又是一聲長嘆息。
這個孫女兒是在等自己表態呢。自己不問情由,聽信襲人,把那吳婆子攆了出去,這個孫女兒是要自己再做一次決定呢。
賈母十分無奈,卻又不得不順著這個孫女兒的意思,讓那個吳婆子繼續守他的后花園大門,還讓人賞了那婆子一個銀裸子,并好生撫慰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