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玖遲疑了半響,這才低聲道:“師兄可知,之前的兩次,我有足夠的把握成功。可是這一次……”
顏洌笑笑,道:“這次如何了?”
賈玖以為對方會明白自己的未盡之言,偏偏對方這么說了,賈玖也著實愣了一下。
他反應很快。
賈玖微微示意了一下皇城的方向,道:“師兄可還記得我曾經做過了兩件事情?第一件就算了,可是那跟長樂公主一起做的第二件,那可是解決了北方大部分百姓的生計,也解決了不少軍需上的問題,更讓那些宮人們也看到了未來。可以說,師妹我已經把自己的家族放到了讓君王忌憚的位置上了。若是再做點什么動作,師妹怕上面容不得我們賈家。”
之前的兩次,第一次是賈赦覺得虧欠了女兒,再加上三五千兩銀子對于剛剛拿回了榮國府、搜刮了下面的蛀蟲和奴才們的賈赦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所以賈玖跟賈赦一開口,賈赦雖然覺得多了一點,可是動手的人里面還有朝廷的官員,本著寵女兒的心和對上面賣好的心,賈赦也給了。
也就是這一次,賈玖順利地為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掙了不少銀錢不說,還向上面推銷了自己,讓上頭知道自己是有真才實學的,而不是跟當初的王氏女那樣,是靠著勾搭男人起步的。
這也是道門和儒家對賈玖刮目相看的原因之一。
就連顏洌對此也是知根知底的。
第二次,則是賈玖自己聯合長樂公主在北方添置了大量的莊子。又因為自己管不過來和巨大的收益,就把大部分的莊子收益跟宮人們的養老計劃掛上了鉤。
賈玖在第一次的京師水域清理行動中得到了大筆的金銀財貨。換了其他人,如果是女孩子。這上萬兩黃金必定是日后一份極體面的壓箱錢;即便是男子,也會忍不住把這筆銀錢留給自己的子孫后代。
可是賈玖的行為卻超乎了大部分人的想象。
他沒有守著這些銀錢,而是拿著這些銀錢作為啟動資金,開始籌辦莊子和各種莊內坊。
當然,顏洌也很清楚,賈玖送到道門的那些物資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因素。那些帳篷讓流民們有了暫時的安居之所;大量的牲畜,也讓流民們找到了活干;拆解出來的肉。換了不少糧食,填飽了流民的肚子的同時,也讓流民隔些日子就能夠改善伙食。
顏洌至今還記得。這位師妹要求莊子上大量養殖兔子和雞鴨的事情。因為大齊沒有足夠的牛羊,這位師妹就建議大量養殖兔子。如今,兔皮做的皮裘、帳篷、兔毛制成的各種紡織品,已經是軍隊里面的重要軍需。至于那些雞鴨禽蛋。更是富貴之家餐桌上的美食。
顏洌還記得。當初兵災初定,自家老祖宗憂心忡忡,擔心大兵之后會有大疫,又發現天象不對,擔心會惱蝗災。
人在天災面前總是無力的。
可事實確實,那些蝗災,因為賈玖大量養殖雞鴨,最后只發生在幾個地方。京畿一帶,更是規模小到只讓糧食減產了一半。而不是往年的連根都被吃掉。
顏洌很清楚,這當初賈玖拿著上萬兩黃金砸進這些莊子的時候,很多人都不看好,甚至還有人在皇帝面前說要對賈玖課以重稅。因為賈玖掌握的土地已經超過了他身為一等郡君所能夠擁有的上限,甚至這種大肆添置土地的行為,有土地兼并之嫌,給天下造成了極為巨大的負面影響。
老實說,土地兼并四個字一直是中原王朝頭疼的問題,即便是當今萬歲對長樂公主心存虧欠,即便長樂公主向父親哭訴,又拉上了蘭陵長公主和嘉善長公主,即便這兩位長公主一直幫著長樂公主說話,可是當今萬歲依舊沒有松口,只允許賈玖可以推遲納稅,并且還有時間限制。
可以說,當初賈玖起步的時候,根本就沒有人看好他。像蘭陵長公主和嘉善長公主這樣,也對這些莊子沒有信心。這兩位公主殿下雖然說插了一手,可實際上,卻沒有投一份銀錢,只不過擔著名兒罷了。
長樂公主倒是有心,可是他的嫁妝、私房已經丟在了草原上了,雖然皇帝有心補償他,可是他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是宮里的?能提供的銀錢上的資助,真的十分稀少。
可以說,那些莊子,初期建設需要的物資基本上都是賈玖一人承擔的。只不過,長樂公主雖然沒有能提供物資上的幫助,可是皇帝對他虧欠不已又不知道如何補償這個女兒,下面的人自然聞弦而知雅意,對長樂公主百般奉承,除了幾個愣頭青,大多數人都大開方便之門。后來賈玖又提出了宮人養老計劃,吸引了內侍宮女們的注意力。這些宮人們對這些莊子投入了巨大的熱情和期望,不少人化成了護食的惡犬,不但竭盡所能守護著這些莊子,還不許某些不開眼的人對這些莊子和賈玖動手。
某些事情,下面的人就已經解決了,不可能傳到內宅,更不可能傳到長樂公主面前。長樂公主即便知道了,也不一定會讓賈玖知道。
但是作為男子,顏洌卻是知道的。不僅他自己知道,他的家族就跟玉清山上一樣清楚。
有些事情,有些人,就是道門和儒家聯合起來,幫賈玖擺平的,也沒有讓賈玖知道。
顏洌心知,即便這位師妹心里清楚,也不過是因為對方天資聰敏、猜到了而已,對于詳細的細節,對方應該不是那么清楚。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賈玖十分確定,如果自己讓賈家插手了。等鹽肥之利天下皆知的那一天,只怕就是他們賈家絕嗣的日子。賈玖不認為,已經得到了北方軍民的支持的賈家在得到宮奴們的廣泛支持之后。皇帝還會允許賈家得到天底下所有百姓的支持。
即便是賈赦再低調、賈璉再圓滑,皇帝也是不會相信賈家沒有二心。因為賈家有賈寶玉這個前科。
所以,賈玖不但不能讓賈家插手鹽肥的事兒,還必須讓賈家跟鹽肥保持距離。值得慶幸的是,他已經十四歲了。只要控制得到,鹽肥在三四年之內是看不到結果的。所以,只要這三四年平安渡過就使得。
至于別的。賈玖也沒有多想。
賈玖的心思,清清楚楚地寫在了臉上,讓顏洌看得清清楚楚。
顏洌看著這位師妹又出神了。只得開口:“師妹是說,這一次,師妹自己不能直接動手,是這樣的意思么?”
賈玖抬起了頭。道:“是的。顏師兄。為了不讓上面更加忌憚我們家,跟鹽肥等相關事務保持距離,是我目前唯一的選擇。那些莊子看到收益的周期長,這鹽肥的周期會更長,投入也會更多。對于那些莊子,還有那么多的人不抱希望,對于鹽肥,只怕沒有人會認為會成功。即便是我自己。也認為這些鹽肥在三五年之內,是看不到成果的。可是這三五年之內。每年都要投入數十萬兩白銀。這天底下能夠承受如此巨額的銀錢消耗的人家本來就鳳毛麟角,再加上有這個魄力投入如此巨大的銀錢的,只怕少之更少。”
顏洌心中一動,道:“所以你選擇了林家?”
賈玖點了點頭,道:“是的。林家是我眼下唯一的選擇。因為我知道,林妹妹是重情輕財的。只要跟他說明白了,林妹妹就會幫我。鹽肥就是這樣,前面的三五年是看不到收益的。等能夠看到收益的時候,那收益覺得大到能讓人心驚肉跳。也只有林家,林家兩位嫡子如今都還小,在他們長大出息之前,林家只會掌握在林妹妹的手里。只要林妹妹有心,等他的弟弟長大了,當初的投入自然也跟著回來了。……”
顏洌打斷了賈玖的話:“你這么有信心?”
賈玖點了點頭:“是。”
顏洌道:“三五年啊。”
賈玖答道:“也許不止三五年。建設制造鹽肥的作坊,需要挑選特別的地方,也需要人手和時間,教導百姓使用鹽肥,也需要時間。”
顏洌答道:“那就等于說,時間上還要翻一番。要讓一般的百姓人家知道鹽肥之利,少說也要十年時間。”
賈玖點了點頭,道:“我估算過。以江南為例,要想將鹽肥推廣開來,少說,也要十年時間。如果是在北方,京畿一帶勢力盤根錯節,時間還有可能被拉長。若是在山東,比方說殷墟一帶,那些地方的土地已經被消耗了幾千年,效果可能更好一點。”
顏洌道:“可是那些地方都掌握在山東世家的手里。他們可不一定會買你的帳。”
賈玖低下了頭,不說話。
他終究是賈家的女孩子,閨閣教育上的確不如外面的女子,更不要說什么世家女了。
就說這世家譜,賈玖是完全抓瞎的。
顏洌也看出了問題所在。
他什么都不說,只是微微瞇起了眼睛。
基于賈玖的財力和之前的成績,如果他自己拿著大筆的銀錢投入了鹽肥的研發和生產,也許會有不少人會拿著銀錢跟他賭一把。可問題是,賈玖自己什么都不做,不但自己不做,甚至還讓自己的家族跟鹽肥保持距離,無論賈玖有多少難言之隱,看到他的行為,只怕所有的人都會以為,他對鹽肥沒有信心。
那樣一來,鹽肥的發展只會遇到更多的問題。
顏洌不知道賈玖是如何說服那位林家姑娘的,也不知道那位林家姑娘是如何思考的。但是他很清楚,接下來的日子,對于賈玖、對于林家和林家姑娘,以及鹽肥,都是一場漫長又難熬的考驗。
某些人只會認為鹽肥是一個騙人的陷阱,會注意到林家的“傻缺”和“人傻錢多”,人品好的,會袖手旁觀;人品不好的,或者認為自己有責任教育一下老友的孩子的人,采取不合作的態度也就罷了,就怕他們在背后使絆子,最后在無數人的影響下,將負面無限擴大。
那只會給鹽肥的未來雪上加霜,也會讓林家在鹽肥上的成本無線擴大。
鹽肥如果想要發展起來,不但需要有金主,還需要保護傘。
問題是,賈玖不能對之投入大量的成本,只會讓世人不看好鹽肥,更不要說什么保護傘了。
顏洌遲疑了一下,道:“那師妹為何不跟諸位師長明言?”
賈玖答道:“若是我說了,又說自己因為忌憚那邊,不能出銀錢,師兄認為,諸位師長會信么?”
顏洌道:“至少,諸位師長也能夠幫忙遮掩一下。”
這句話,顏洌自己也說得十分無力。
他也知道,賈玖如今的收入,除了道門金衣道子應有的份例之外,主要的收入就是這些莊子,而這些莊子的大部分收入都是公開的,賈玖每年能夠拿多少銀錢,這些都是有數兒的。如果賈玖動用了這些銀錢,上面一定會注意到,若是欺瞞,只怕后果越發嚴重。
賈玖也笑了,不過是苦笑:“顏師兄,如果靠嘴就能夠說服諸位師長,我早就這么做了。可實際上,就連眼下,諸位師長對鹽肥對這點興趣,也是我算計來的。”
顏洌一愣,繼而明白過來。
怪不得連他也不過是聽說了一次,而且還是無意中偷聽來的。
顏洌承認,如果不是對方的話中提到了賈玖,他也不會注意到這次的談話。
顏洌遲疑了一下,道:“別人看不到結果,因此會使壞。你確實有心無力。這……”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看到足夠的籌碼,或者是抵押品。”
突然聽到有人插嘴,賈玖和顏洌都跳了起來。
只見亭子外面多了一位素衣灰發的道者。
顏洌立刻站了起來,肅容行禮:“晚輩見過道隱前輩。”
賈玖不認得,只能跟著低頭行禮。
對方道:“小丫頭,要解決這個問題,并不困難。你只要拿出足夠的誠意就可以了。”
賈玖迷糊了:“足夠的誠意?”那是什么?
顏洌道:“前輩是指,青苗錢那樣么?”
道隱道:“誰會買十年以上的青苗錢?”
顏洌也糊涂了。
不是類似青苗錢一類的抵押,那又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