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道隱和顏洌都沒有多呆,很快就走了。
反而是賈玖,對道隱的話很是不安,不但一晚上沒有睡,甚至破例沒有回高級修煉場閉關,而是在燈下坐了一整夜。他甚至沒有注意到第二天他跟諸位師長請辭的時候,諸位師長干脆利落卻又古怪的態度。
反而是賈赦,他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女兒的不對勁。
“丫頭,可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了么?”
“父親……”
賈玖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跟賈赦說實話。畢竟鹽肥的事兒,他可是瞞著賈赦的。
不過,賈玖自己也知道,這種事情,他不可能一直都瞞著賈赦。賈赦終究是他的父親,也是賈家的家主,有些事情,賈赦即便不管,也必須讓賈赦知情,不然,他這個做女兒的,跟賈政王夫人夫婦又有什么區別?
這是賈玖想了一整晚的結果。
他決定,即便鹽肥的事兒不能讓賈家來做,卻也應該跟賈赦交個底。
賈赦看著女兒滿藍慚愧之色,以為女兒在外面犯了錯兒,想找自己給他做主呢。賈赦可是跟打了雞血一般,十分激動。他可是很久沒有體會到做父親到成就感了。
直到聽完女兒的話,賈赦這才反應過來。
對于女兒的隱瞞,說實在的,賈赦并沒有賈玖想象中的生氣。他跟賈政不同,賈政因為自己樣樣不如人。所以在很多時候,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女違逆他。這一點,在賈寶玉身上十分明顯。賈寶玉不喜歡讀書。賈政完全可以好好引導他,可實際上,賈赦并沒有這么做。相反,賈政面對賈寶玉的時候,固然有幾分父愛在里面,可表現出來的,永遠是父親的威風。而不是父親的溫情。
至于賈赦,他跟賈政最大的不同,就是賈政時時刻刻都在兒女面前擺威風、讓孩子怕他。可賈赦卻只有在被惹毛了的時候,才會對兒子動手,更多的時候,賈赦對兒女的包容心可是足足的。
鹽肥一事。弄得好了。的確是名利雙收的大好事兒,這一點,賈赦也十分清楚。而且跟外人不同,賈赦對自己的女兒可是信心十足。既然女兒說了,這鹽肥絕對能成,那么,賈赦就相信,這鹽肥最后一定會有好結果。
只是需要不少的時間罷了。
賈赦對自己說:自己閨女弄的那些莊子。之前也是只掙吆喝的,直到今年才見到收益。那些莊子。女兒可沒嫌他回報的時間長。這鹽肥,既然女兒都說了見效慢,那就當他需要十年時間好了。
十年啊。
賈赦感嘆了一聲,道:“丫頭,既然你自己都覺得這東西見效慢,那家里就算一份好了。”
“父親!”
賈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很意外賈赦會這么說。
賈赦笑笑,摸摸女兒的頭,道:“丫頭,人生在世,有自己該做的事情,也有自己不能做的事情。你擔心會給家里招來災禍,可是為父卻不這么看。”
賈玖起身,恭敬地給父親行了大禮,長跪在地,道:“請父親賜教。”
賈赦將女兒扶起來,讓女兒歸座,這才道:“你看到了十年后的好處,卻沒有看到十年中的艱辛。你也說了,這鹽肥,即便弄出來了,也需要大量的時間金錢。這絕對不是一家兩家能夠負擔得起的,即便你林妹妹家資近千萬,也承擔不起。你可知道,你林妹妹幫你,是他心善,卻也讓你們兩個人同時出于風口浪尖之上。即便是他的幾個弟弟們不說什么,將來他的弟妹們也是有意見的。你可明白?”
見女兒低了頭,賈赦就知道女兒聽進去了。
賈赦一直都知道,這個女兒是個有本事也有主意的。當然,他也知道,女兒在某些方面隨了自己,說好聽就是謹慎,說不好聽,就是膽小怕事。
不過,賈赦從來不覺得膽小會是一件壞事兒,因為在他這個位置上,最忌諱的便是膽大妄為。膽大的圖謀某些事情,那才是真正的給家里招災。
賈赦道:“孩子,在這鹽肥的事情上,你考慮得太多了。你想到了這個,也想到了那個,偏偏忘記了,十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現在你覺得我們家不能做這個。但是十年之后,你會發現,自己今日這番考量完全是多余。而且,也許上面很樂意看到我們把家里的錢糧花費出去呢。”
賈玖靈光一閃,道:“父親,你的意思是……”
賈赦道:“如今,我們家每年有十多萬兩銀子的收入,你林妹妹家里每年的進項也都交到這里,偏偏我們家人口就這么幾個,開銷也是有數兒的。如果我們跟守財奴一樣,守著這些錢糧,又得北方軍民的心,天長日久,只怕萬歲也容不得我們了。”
朝廷為什么不發足邊關的軍餉?還不是害怕邊關的軍餉給足了,也把某些人養肥了、膽子養大了,對著朝廷動手,從而壞了大齊的根基么?
中原很少因為武力不足被北方蠻夷滅國,相反,往往是中原朝廷自毀城墻,才給了那些蠻夷機會。
所以,中原十分忌諱某些事情。
如今賈赦怕的不是家里沒有銀子,也不是家底被人挖空了,而是害怕手里的錢糧太多了,引起上面的懷疑。
上面不大可能折騰他這個半截子進了黃土的老人,卻有可能折騰自己的兒女。
賈玖愣愣地看著賈赦:“父親一直都知道?”
賈赦笑笑:“你以為,你老爹我就只會在家里玩古董么?”
賈赦不是賈政,賈政可以堂而皇之地竊取屬于國公的榮耀。賈赦卻是謹小慎微,輕易不敢冒犯雷池一步。賈玖說的事情,賈政也許不明白也不會放在心上。賈母也許不會在意,王夫人也許只會心疼銀子,但是放在賈赦這里,賈赦會從政治的角度去看問題。
這是賈璉所不具備的。
因為賈赦才是被第一代榮國公和賈代善當成繼承人養大的。他所接受的教育,跟被賈母養大的賈政完全不同,更不是從前那個跟著賈政王夫人跑的賈璉能夠想象得到的。
賈赦甚至不止一次在心里嘀咕過。老太太是不是把自己的兒子跟女兒弄錯了,自己的大兒子賈璉在賈母跟前的時候。完全就是一個玩意兒,根本就沒有學到些什么。倒是自己這個女兒,除去那些奇思妙想。很多想法倒是很接近接受過正經的繼承人教育的自己。
賈赦端著茗碗,發了一會兒愣,這才道:“丫頭,就如同你擔心的那樣。在那些莊子上。我們家已經得了太多的好處了。邊關的那些將士們,之前餓了太久的肚子,現在雖然不是吃香的喝辣的,卻也是吃飽穿暖,每天還能夠拿著軍械訓練一下。軍械雖然還不足,卻比過去好了許多。邊關的將士們得了好兒,戰斗力自然也跟著大增,北方的百姓在那些莊子上領著活計。安全上也有了保障,自然心向著你。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兒。原來。宮里還能夠通過辦事兒的人,略略卡一下那些莊子,可是你偏偏把那些宮人們都算計了進去。為了有一個養老的地方,那些宮人們會跟護著自己的眼珠子一樣,護著那些莊子。所以,在這些莊子上,你得到的好處并不是在金銀財貨上,而在于北方軍民對你的感激,以及宮人們對你的感恩。可以說,你人還沒有進宮,這兩方勢力,已經掌握在你的手中了。這一點,不但為父清楚,太上皇和當今萬歲心里也十分清楚,就連朝堂上那些大人們也一樣清楚。你現在還在家里,故而樣樣不顯,可一旦你進了那道門,這兩股子力量就會發生劇變。”
賈赦沒有說出口的是,為了這兩股子力量,太上皇和當今皇帝一定會展開殊死較量,因為他們任何一方得到了這些力量,就能夠碾壓對方。太上皇絕對不會愿意失去權力,成為宮墻里面的一道擺設;當今皇帝也不會愿意一直被太上皇壓制著。
可以說,現在,太上皇和當今皇帝已經開始斗上了。只是作為風暴的中心,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讓賈玖的身邊保持安靜而已。
這種狀態無疑是不能長久的。賈赦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說,一旦這種危險的平靜被打破,整個大齊的權力圈子都會隨之進行洗牌。
將來會如何,賈赦也不知道,但是他很清楚,來年的宮妃大選絕對不會跟上一次那么順利。
“父親!”
賈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然如此清楚,更沒有想到,自己的父親會如此清楚明白地跟自己交底。饒是賈玖一貫討巧,卻也沒能找到合適的言辭。
賈赦低聲道:“其實有些話,為父放在心里也有些年了。今日就跟你多嘴幾句吧。那兩位斗了那么多年,太上皇本來就是了不得的人物,老義忠親王勢力那么大,還不是被他連根拔起?大家都說老義忠親王咎由自取,可明眼人都知道,老義忠親王會勢大,還是因為太上皇的縱容。當今能夠上位,不僅僅是因為當今仁孝,更是因為當今老實聽話。可就是如此老實聽話的當今,也快被太上皇給逼瘋了。你的身后站著無數宮人、站著北方的軍民,就是為了自己,當今也會想辦法。至于太上皇,為了不讓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恐怕不會愿意看到你成為當今的妃子。”
賈玖遲疑了一下,道:“父親,只怕不止如此。當今在太上皇的陰影下過了這么多年,只怕不會喜歡有人壓在他的頭上,即便女兒能夠做到十分柔順,可是,只要女兒的身后還有那么多的勢力,當今也不會對女兒有多少憐惜,更不要說真心了。進了宮,只怕女兒就跟一件漂亮的擺件一樣,沒有寵愛、沒有來自于丈夫的信賴,甚至連兒女都不能擁有,只能在深深宮闈之中,慢慢地數著日子,一天熬過一天。”
賈赦想摸摸女兒的頭,安慰女兒一二,最后還是收回了自己的手,道:“沒錯。你若是進了宮,無論是太上皇,還是當今,表面上會讓你凌駕于諸多后妃之上,甚至連皇后碰上你,也會退避三舍。可實際上,你只會被他們放在火上烤、朝不保夕。”
一時之間,屋子里都沉寂下來,無論是賈赦和賈玖,兩個人都沒有開口。
這就是賈赦一直擔心的事兒。
武藝高強,這在很多時候很有用。但是武藝高強卻不是絕對的,要不然,那些武將們日子也不會過得那么憋屈了。賈赦看得明白,自己女兒絕對不適合進入宮廷。
這是賈赦自己思考過一次又一次的決定。
這也是賈赦跟賈政最大的不同。換了賈政,一定會把女兒獻上,表示自己的忠心的同時,也會為自己謀求榮華富貴。而賈赦卻不會這么做。在他眼里,如果上面信賴你,就是沒有這種人質也是不妨的,如果上面不信賴你,或者是厭棄了你,那么,就是你把整個家族都壓上了也是枉然。
良久,才聽賈玖道:“父親,那女兒不嫁如何?”
賈赦道:“傻孩子,這世界上,哪個終身不嫁的女孩子最后得了好的?為父倒是不介意養你一輩子,可是為父終歸是老了。你哥哥將來也要娶媳婦。他活著的時候,也就罷了,他若是不在了,你看著你侄兒侄媳婦的臉色過日子?”
賈玖低下了頭。
其實在他的內心深處,自己就是不嫁也無所謂,甚至他還覺得,自己眼下的日子還是相當不錯的,這樣過一輩子,對他來說完全沒有問題。可是他也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女孩子若是終身不嫁,即便是庶女也會引起別人的議論紛紛,更不要說他是賈赦唯一的女兒。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嫁,將來給家里帶來的麻煩,絕對不會比鹽肥小。
沒有什么理由,只是賈玖自己是這么覺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