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高楨也來到了父親廣平王面前,接受他的訓誡。
廣平王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問他:“到底是為了什么事吵起來的?琇姐兒是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沖著女孩兒發脾氣,還摔東西,真是好有出息!”
高楨低頭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將事情原委說了。其實他也弄不明白,為什么趙琇會拒絕他送的禮物呢?明明之前收斗篷的時候還挺開心的,如今不過是一個手爐和一個手筒罷了,能算得了什么?
豈不知廣平王聽了以后,越發恨鐵不成鋼了:“就為這點小事?她心中有顧慮,你打消了她的顧慮就是,這有什么可生氣的?”
高楨悶頭不語,又過了一會兒才說:“她讓我把東西留給以后的王妃使……”
廣平王有些無語了,揉了揉額角:“你就為這個生氣了?”
高楨不明白,這話難道不讓人生氣嗎?他喜歡她,心里只愿意她做他將來的王妃,她怎能說這樣的話呢?
雖然他當時確實是太過沖動了,自己如今回想起來,也不知那一刻他是怎么了,只覺得熱血涌上頭,手就揮了出去。
廣平王苦思冥想,一時間不知要如何勸兒子,最終他選擇了這樣一種說法:“你要知道,女子有時候是會口是心非的。她心里想的是一回事,但嘴上說的,卻又是另一回事了。比如你母妃,總是跟我說,別送她太多東西了。她過生辰,我讓內務府給她制新首飾。制新衣,她每一次都說,太過奢侈了,其實她不喜歡那些。但你仔細回想,哪一回她收到我送的東西是真的不高興的?她真的不喜歡那些衣裳首飾么?”
高楨回頭想想。不得不承認,其實他母妃還是很喜歡他父王送的東西的。從小到大,他都能看到她把父王送的每一件首飾仔細收藏起來。還有衣服,即使是舊衣裳,她也會命人洗干凈了,熨平整。再仔仔細細收起,每年六月六,都要拿出來曬曬太陽,再重新洗凈熨平收藏。母妃雖然總說,皇家人行事不該奢侈。上行下效,對底下的影響不好,因此無論是吃穿用度,都應該盡可能節儉,要以樸素端莊為美。但父王送的珠寶華服,她總是喜歡的,常常在私下的場合里穿戴,只是在見客或是出門的時候。就會換下來。也許,這也是女子口是心非的一個事例?
難道趙琇也是如此嗎?她拒絕收禮,其實是喜歡收禮的意思?讓他把東西留給未來的王妃。其實本意也非如此?高楨總覺得這種想法有點問題。趙琇在他面前,好象一向還算直率,如果真的喜歡他的禮物,那一定會收,然后事后回禮,覺得那就算是“扯平了”。誰也不欠誰的人情。他對她的這種做法也很喜歡,因為她通常都會給他做新衣裳。哪怕他嘴上說“隨便穿穿”,可他家常也總是會穿在身上……
咦?這么說來?他莫非也是個口是心非之人?
高楨被震驚了。臉上的表情更加木然。
廣平王看不到兒子的表情,見他不吭聲,就有些郁悶了:“說話呀,怎么忽然安靜下來了?”
高楨不想去面對那可能的答案,決定要將此事揭過:“父王,是我不該跟趙妹妹爭吵,只是如今吵都吵了……我該怎么辦?”
廣平王還以為他已經想通了,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處”,滿意地露出了笑容:“這很簡單,既然你知道錯了,向她認錯賠罪就是。說話和氣些,誠懇一點,琇姐兒其實是個再懂事不過的孩子了,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跟你計較的。”
“要我認錯?”高楨有點小糾結。他真沒覺得自己不該生氣,趙琇忽然就不收他的禮物了,要跟他生分了,還說什么將來的王妃,他為什么不能生氣?趙琇還沒跟他解釋明白她這么做的原因呢。
廣平王嘆息著搖頭:“蠢材!無論是誰有錯在先,你沖女孩兒發脾氣,難道不是錯了?你摔了東西,嚇著了人家,難道不是錯了?若你說自己一點錯都沒有,那就出去吧,父王也懶得教導你了。”
如果是發脾氣摔東西這一點,高楨承認自己是錯了。這么做不但失禮,還象趙琇說的,容易引起明火燒壞東西。這么一想,他就覺得自己確實應該賠罪認錯。
見到兒子順服,廣平王才滿意了些,補充道:“等賠完了罪,你再到和她一起到趙老夫人面前說幾句好話,討她一家歡喜,過后再送點禮物給她,把她本人給哄好了,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
高楨訝然:“可她不肯收我的禮物,我又怎能再送東西給她呢?”
廣平王沒好氣地說:“換了是我,見到有人接二連三給我送貴重禮物,還是無緣無故的,我心里也要犯嘀咕。琇姐兒既然是好孩子,自然不會因為東西珍貴,就不管不顧地厚著臉皮收下來。她不肯收,你就該想個能說服她收下的理由,或者另尋一個好時機再送。要我說,你也是太心急了,先前你已經送了斗篷,今日你送了顏料,借了畫冊,過得幾日,她到我這里讀書,若是天太冷了,你再送她手爐,她不會覺得有什么。待到天氣更冷些,你瞅準她穿那件雀金呢斗篷出來的時候,把手筒給了她,也別提那是特地叫人做的,只說是從前的舊物,難道她還要追問不成?若是實在擔心她會回絕,你就想法子讓她幫點小忙,然后當是還人情似的,把東西給她,她也就不好意思不收了。”
高楨心中懊惱,早知如此,他就該向趙琇討一幅臘梅,然后把手爐手筒作為回禮送給她,討來的畫還可以裝裱了掛在他自己的屋里,日日欣賞,又怎會有如今這樣的結果?
廣平王趁機教育兒子:“其實。若是有心討人歡喜,不必送多貴重的東西。一味送貴重的,反倒落了下乘。你應該留意她喜歡什么,需要什么,送得恰到好處。這才是上策。哪怕只是一枝花,一頁詩稿,只要合了對方的心意,倒比任何珠寶華服更能讓對方歡喜呢。你瞧我送你母妃的東西,哪怕只是在出城回來的路上采摘的一束野花,她有嫌棄過么?可有為了珠寶華服。就把那野花丟在一邊?”
當然沒有。高楨曾經好幾次親眼看見母妃鐘氏把父王贈送的野花插在發間,與金珠玉翠相映,又或是小心插在花瓶里,就跟御花園里采回來的珍奇鮮花一般對待,有時候甚至還會更加珍視。
高楨有些明白了。他想起趙琇提過的玻璃花房中的月季,心里已經有了主意。
廣平王見兒子受教,也想明白了,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氣。真是個呆兒子,他教兒子怎么討女孩子歡喜,怎的比他當年哄老婆還要累人?
陪父親用過午飯,高楨回到棲鳳閣,還未進前堂。就看見煙雨匆匆趕來向他報信:“趙家小侯爺過來了,正在堂中等候世子。”
高楨心中疑惑,趙瑋怎會在這時候來找他?趙瑋平日行事。素來很講究,什么時候做什么事,那都是有規矩的。這會子按說是他陪其祖母趙老夫人與妹妹吃完了午飯,再說說家常話的時間,再過一會兒,趙老夫人要午休。他也就回自己住的松柏居去了,會到棲鳳閣來。無論是借書、探討功課還是習武,都至少是后晌的事。
高楨狐疑地進了前堂。就看到趙瑋坐在主位下手左面第一把交椅上,雙眼直直盯向前方,堂中光線昏暗,看不出他臉上是什么表情,但高楨下意識地覺得,對方似乎有些來意不善。
不過趙瑋看到他后,主動站起身,微笑著打起了招呼,又不象是有什么異狀的樣子。高楨又覺得,興許是自己想多了,又或者趙瑋是聽說了他跟趙琇之間的口角,為妹妹出頭來的?
果然,聊了幾句有的沒的后,趙瑋狀若無意地開口了:“方才吃飯時,聽聞我妹妹跟世子起了口角,還望世子別怪她失禮才是。那丫頭,心直口快的,心思又單純,有時候說話得罪了人家還不自知,祖母與我都為她擔心不已。原本還道她這兩年長大了,就懂事了些,沒想到今日又惹得世子生氣,我替妹妹向世子賠個不是,還望世子別與她計較。”
高楨忙道:“你說這話,就太過外道了。不過是點小口角,原是我的不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沖她發火的。我正要向她賠罪,你反而替她賠起不是來,倒叫我心里慚愧。況且咱們是什么交情?別說是我惹惱了趙妹妹,即使是她惹惱了我,我也不會真的跟她生氣,更何況是讓她賠禮呢?”
趙瑋頓了一頓,微笑道:“世子這話有理。想來我們三人自幼相識,情同手足,我平日愛護妹妹,就算起了口角,也從不會跟她生氣,想來世子與我是一樣的心。對小妹妹嘛,咱們做哥哥的自然計較不了許多。你說是不是?”
高楨不想說是,他跟趙瑋怎么是一樣的呢?趙瑋跟趙琇是兄妹之情,他對趙琇可不是。
他就這么沉默著沒吭聲。
趙瑋等了半日,也沒等到他一句肯定的回答,忽然間臉色就沉了下來,似笑非笑地道:“說起來,我這些天一直窩在屋里苦讀,與世子已有好些日子不曾切蹉過拳腳了。這會子風雪已散,倒象是要見晴的意思。不知世子可有興趣活動活動手腳?”
高楨有些疑惑他怎會忽有此意:“現下么?剛吃過午飯,只怕不太合適吧?”
趙瑋笑瞇瞇地說:“那就另定時間?只是不知世子何時有空閑?”
高楨心里納悶,只得道:“那就申初二刻(下午三點半)如何?”
“就這么定了。”趙瑋站起身,拱拱手,就轉身離去。
高楨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忽然有了些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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