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開門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壯漢似乎等候多時,門一開就走了進來。他穿著厚厚的錦緞棉襖,仍渾身凍得瑟瑟發抖。進得升了火盆的室內,他仍是緊攏了一下棉襖,呲牙裂嘴地環顧了一下外堂,問道,“怎的?夏郎中今兒沒來?”
在他身后,也有兩三個病人走了進來。
這個病人顯然是熟悉的,夏正慎迎上前去,拱手笑道:“劉三爺,怎的今日身體不適?我三弟他受了寒,怕給大家傳了病氣,在家歇著呢。要不,讓其他郎中給你看看?”
劉三爺嘆了一口氣,點點頭:“也好。”在其他兩個郎中和趙郎中之間來回瞧了瞧,便坐到了趙郎中面前:“趙郎中,您給看一看。”
趙郎中仍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問道:“哪里不適?”
劉三爺緊緊地攏著棉襖在桌前坐下,捂著臉痛苦地道:“我這牙痛兩三天了,昨晚又有些發燒,用了些法子也未見好。”
趙郎中伸手拿了拿脈,又讓劉三爺張開嘴看了牙,伸出舌頭瞧了舌苔,便轉過頭來,點了點夏衿面前的白紙,道:“記下。”見夏衿拿起筆,便念道,“桂枝三錢、芍藥三錢、生姜三錢、大棗十二枚、甘草二錢。”
夏衿拿著毛筆寫了兩味藥,便停了下來,抬起頭來,眉毛微蹙地對趙郎中道:“趙郎中,這病人似乎挺怕冷。”
剛才趙郎中給他拿脈的時候,夏衿看到他手上盡是老繭,虎口處猶甚。可他身上衣著配飾甚是講究,夏正慎對他又極客氣,想來他有些地位或有錢的人。這樣的人卻手有老繭,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人應是個練武之人。
既是練武這人,看樣子這漢子又健壯得很,應該不很怕冷才對。可現在,醫館里升著幾大盆炭火,極為暖和,這大漢還緊緊地攏著厚棉襖,可見他此時畏寒怕冷。
牙疼,又無更多陽癥表現,外熱內冷,當是元氣外浮之故。趙郎中現在卻用桂枝湯,在夏衿看來,就是不對癥,應用白通湯或四逆湯才行。
“嗯?”趙郎中抬起眼來,看了夏衿一眼,眼睛一瞇,“你是來這里做什么的?”
“做學徒。”夏衿也不惱,回答得也極及時。
“何謂學徒?”
“學而未成,需得向師父學習。”
趙郎中鼻子里冷哼一聲:“既然知道,就老實做你的學徒。別以為你是夏郎中的兒子,就也如他一般醫術高明。想挑我的刺,等你再學十年醫再說。”
那劉三爺是個練武之人,耳聰目明。趙郎中和夏衿聲音雖小,這番對話卻被他聽得一清二楚。
他本想等兩人說完話,再糾正趙郎中的錯誤。此時忍不住出聲:“小哥兒,你是夏郎中的兒子?”
趙郎中和夏衿一齊轉過頭去看他。
夏衿笑著點了點頭,拱手道:“正是。”
“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劉三爺哈哈笑道,甚是豪爽。
趙郎中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劉三爺見狀,也不好再跟夏衿說什么,轉頭對趙郎中道:“趙郎中,我是練武之人,平日里大冬天最冷的時候,我都是穿一件夾衫的。可這兩日身上摸著挺熱,我卻只感覺到冷。而且越發熱就越覺得冷。你看,坐在這屋子里我還直哆嗦。”
趙郎中臉色變了幾變,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對夏衿示意了一下,念道:“生附子一枚,干姜二兩,蔥白四莖。”
用的是白通湯。
夏衿這回沒有異議,提筆將方子寫下,讓趙郎中過目后,再遞給劉三爺。
看趙郎中改了方子,劉三爺對夏衿頓時刮目相看。要不是她提醒,趙郎中開了不對癥的藥讓他吃,白花錢和白難受不說,沒準還會加重病情,小病也要變成大病。
不過畢竟要給趙郎中幾分面子,他拿了藥方,只站起來鼓勵兩句:“好好學,以后爭取也能跟夏郎中一樣,成為一名好郎中。”
說著他對趙郎中又一拱手:“多謝趙郎中。”這才拿了藥方去柜臺抓藥。
這邊趙郎中仍是一副倨傲的性子,撫著山羊胡子斜眼一睇夏衿:“剛才我用的是什么方子?”
夏衿愣了一下,答道:“桂枝湯和白通湯。”
趙郎中又問:“病人牙疼而外熱內冷,為何就要用白通湯而不用桂枝湯?”
夏衿道:“牙痛而無陽癥可憑,便是陰盛而元氣浮;皮膚大熱,內里卻極怕冷,這便是元氣外越。此時當用白通湯或四逆湯。”
趙郎中點了點頭,便不說話了。
接下來病人漸多,趙郎中忙了起來,夏衿在一旁寫藥方也忙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趙郎中能被夏正慎推崇,自有幾分本事,后面的診治再無偏差。
大家直忙到午正時分,夏正慎叫吃飯,這才得以歇息。
趙郎中也不理夏衿,看完最后一個病人,站起來便往后面的院子走去。醫館里的坐堂郎中,每人都在院子里分得一間屋子,用以中午歇息。
夏衿將筆和硯臺拿到一旁洗凈晾著,又收拾桌上的東西,便聽到身后夏祐的聲音:“六弟,忙完沒有?過去吃飯了。”
“就來。”夏衿將紙墨收拾起來放好,這才轉過身,看到刑慶生和夏祐站在那里等她,其他人都已走了。
等她走過去,刑慶生關切地問:“坐這么久,傷口疼不疼?”
沒等夏衿回答,夏祐便接口道:“要是疼的話,我跟我爹說一聲,你下午就在屋子里歇息。”
夏衿感激地笑了笑:“不疼,沒事,不用歇息。”
三人一起往后院走去。進了院門,刑慶生看左右沒人,悄聲問:“趙郎中沒有為難你吧?”
夏衿聽出這話里有話,詫異地抬頭望他:“怎么,他很難相處?”
刑慶生搖搖頭,輕聲道:“他向來不服氣師父。”
夏衿立刻就懂了。
夏正謙比趙郎中年輕十幾歲,醫術卻比他高明。趙郎中那么倨傲的一個人,心里定然不痛快。
不過……
她搖搖頭:“沒為難我,我倒是覺得趙郎中人還不錯。”
刑慶生瞪大眼睛望著她,一副驚詫的樣子。走在前面的夏祐顯然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轉過頭來看了夏衿一眼,看樣子不大相信她所說的話。
夏衿抿嘴一笑,沒有解釋。
趙郎中脾氣又硬又臭,對夏正慎這個東家都沒個好臉色,對病人同樣如此。夏衿不是受虐狂,自然不會喜歡這種脾氣的人。但就沖著她這個還沒入門的學徒指出他的錯誤時,他沒有大發雷霆、惡言相向,而是糾正自己的錯誤,直接改了藥方,夏衿就覺得這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