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霖春

第四十八章 交談

而從另一方面來看,對夏正謙和夏衿,這事也是大有裨益的。

首先夏家三房不用再給夏家人當牛做馬,賺再多的錢,可花一文錢都還得看別人的臉色。

其次,有了醫館五成的收益,三房可以在外面置私產,還可以借羅騫的權勢在臨江城里獲得一定地位;以后到京城或任上,夏家三房可以完全擺脫夏家,開創自己的一方天地。而羅騫能走多遠,就能給夏衿撐起多大的一片天。官與醫,互相扶持,互惠互利。沒準,他們還能混到京中成為御醫,五五分成后所賺的錢,可以供他們任意揮霍,不用再過拮據的日子了。

可這,絕不是重生一回的夏衿所想要的。

死過一回,她名利心很淡,只想賺些錢,嫁人生子,過一段平凡普通而有滋有味的日子。

上輩子臨死前,她是有遺憾的。普通女人相夫教子的溫馨平淡生活,她從未過過。身上背著命案,那種日子于她而言可望而不可及。

把自己和頗有野心的羅騫綁在一起,一輩子追隨著他的步伐向前奔跑,即便她是男兒身,她也不愿意。不光她不愿意,她也不希望讓夏正謙這么做。這樣,太累。

人生苦短,何必為了名利與金錢,活得那么累呢?做一道美食,與家人坐下來一起細細品嘗;再飲一杯香茗,看看窗外的余輝,多么愜意自在。憑她的醫術與頭腦。這樣的生活,唾手可得!

她何必舍近求遠?

“為什么?”羅騫沒有什么情緒的臉上露出好奇的表情。

他從未想過夏衿會拒絕,而且連想都不用想。拒絕得如此干脆利索。

答案是現成的:“因為,我跟你一樣,也想考秀才、中舉人,拼進士,走仕途。我不想跟我爹一樣,被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明明濟世救人。卻連豪門的下仆都不如。”

羅騫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層赧然的紅暈。

或許他想起了夏正謙和夏衿來府上自薦時的情景。羅維韜對夏家父子,并無好臉色;而他。對待夏正謙或許都沒有對待于管家那么用心——于管家是左膀右臂,許多事都需要其去操辦張羅,他離不開這樣能干而忠心的人;而夏正謙,這種郎中一抓一大把。只要有錢就可以請來,根本用不著費心。

他握拳放到嘴邊,輕咳一聲,放下手時,已恢復了常態。

夏衿不愿意,這話題就談不下去了。夏正謙雖醫術高明,但也只在城南那一小片。臨江城里比他醫術高明的人,雖然不多,卻也不少。而且他年紀不小了。過上十年或許就要頤養天年了,跟不上自己的步伐,這樣的人。沒有什么培養價值。

他嘆了一口氣:“那還真是遺憾。”說著,端起了茶碗。

這是要端茶送客了。

夏衿卻沒有起身,自己也將桌上的茶碗端了起來,輕呷一口,然后放下茶碗,抬起眼道:“開醫館不行。但開食肆,卻是可以。”

“什么?”羅騫那好看的鳳目一下睜得極大。

不是他不沉穩。而是夏衿這轉折跳得太大。

夏衿的臉上浮上淺淺的笑意:“因為我師父喜好美食,我也是個吃貨,對于吃,我頗有研究。做上一些別人未見過的小吃,推出一些別人未吃過的新鮮菜式,我想,我們的食肆還是能賺錢的。”

羅騫輕笑著搖頭,興趣缺缺的樣子:“你想開食肆,這沒問題。我對吃沒什么心得,別的幫不了,就湊個本錢吧。”

說著,他喚尺素:“拿五十兩銀子給夏公子。”又問夏衿,“夠不夠?不夠我再添些。”

“差不多了。”看羅騫這表情,夏衿也不點破。開食肆,自不是賺點小錢那么簡單。

她現在嚴重缺資金,羅騫能拿五十兩銀子出來,也算能解決她資金問題了。而且推官的兒子開的店面,那些流氓地痞、衙門小吏誰敢惹?這個招牌,還是很好用的。

開醫館是從屬關系,開食肆是合作關系。羅騫二話不說就拿出五十兩銀子給她,也算是講義氣了。

“不過……”她道,“現在這銀子還用不著。等我忙完這段,把家分了,安頓下來,再慢慢找地方,尋鋪面,把食肆張羅起來。到時候,我再找公子你拿銀子。”

羅騫也知道夏衿現在在夏府的處境,身上揣著五十兩銀子,沒的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他點點頭,恢復惜墨如金的狀態:“也好。”

“那么,分家的事就請公子幫一幫我。”夏衿道。

“你說。”羅騫抬眼。

夏衿壓低聲音:“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聽得夏衿這些打算,羅騫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直接點頭:“行!”

倒是惹得尺素和彩箋頻頻往夏衿臉上看。

夏家這少年,白白凈凈,斯斯文文,一雙如墨一般黑亮的眸子,清澈干凈,不染纖塵。這樣清秀乖巧如同鄰家哥哥一般的少年,算計起家人來,竟然如此狠利干脆,還絲毫不動聲色,緩緩柔柔的語調,波瀾不驚。兩個小婢只覺背后涼颼颼的好不心驚。

還是自家公子好。雖然腹黑,卻依然純良。與這位夏家公子相比,行事簡直太規矩了。

談攏此事,夏衿便起身告辭。

依然是彩箋送她出去,交予樂山。

等彩箋回轉,進到羅騫所住的屋里,便聽尺素跟羅騫道:“……依奴婢看,這夏家公子不像是好人。雖然他家人不堪,但那終是她的親親祖母和伯父,這樣算計,太過心狠。那食肆。公子還是不要跟他合伙了吧。咱們又不缺錢。更何況,開個小食肆,也賺不了多少錢!”

“不是好人?心狠?”羅騫臉上帶著笑。但那笑容。彩箋只感覺到冷。

“我倒是好人,我對家人倒不心狠?可你看,我落到了什么地步?沒了我,我母親又會落到什么地步?”

彩箋默然。

這身病,是羅騫自己練武受傷不假;當時參加葬禮,大家顧不上他也不假。但羅騫也有十七、八歲了,又不是幼齡孩子。怎么可能不會照顧自己?而且,還有一個視他如命的母親呢?

可就這么湊巧。羅夫人當時就病倒了,高燒不退,又找不出原因,整日躺在病床上。自顧不暇。而羅維韜,出喪下葬,迎來送往,忙得連面也見不到。沒幾日,他也病倒了。羅騫這里,由羅府與之親厚的二房嬸娘出面,請了個郎中來,吃了幾劑藥,不光沒見好。反而有病情加重的跡象。回稟了嬸娘,再請一個郎中來,結果病情越發的重。羅騫心疑有鬼。不敢再假他人之手請大夫,自己悄悄到鎮上看病。然而因頭兩個大夫做了手腳,下的虎狼之藥,他病情加重,一般的大夫根本治不好了。

待得羅夫人病情好轉,再看到兒子時。他就已是吐血不止的狀態了。羅夫人去查了二房嬸娘,又查了章姨娘。卻找不到一點做手腳的蛛絲馬跡。

要不是夏衿妙手回春,她家公子,早已成了一抔黃土了。

經歷了一場生死,羅騫已變得心智沉穩。一瞬間,他便收斂了冷意,淡淡地繼續道:“那夏公子,你看他進府時,東張西望面露驚訝羨慕之色沒有?他見到我爹時,表現得神色惶恐畏手畏腳沒有?我打賞銀兩時,你看他欣喜若狂興奮不已沒有?他剛才拒絕我時,你看他忐忑不安有絲毫猶豫沒有?”

尺素連連搖頭。

羅騫抬眸望她一眼:“他才十四歲。這樣的人,能是普通的人?”

“此子本非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尺素不由得想起了這句詩。

“沒錯。”羅騫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即便他沒有高超的醫術,也值得拉攏。”

他拳頭緊握,目光堅毅而深沉:“我不能再渾渾噩噩。我得做些什么,才對得起這一場病,對得起老天讓我不死。”

尺素沒有再說話,望向羅騫的目光既心疼又擔憂。

她家公子,以前只埋頭讀書練武,一心想讓自己更優秀,好搏得父親的目光,好把章姨娘所出的兩個兒子比下去,好讓父親真心后悔沒好好對待他們母子倆。

而現在,公子不再埋頭向前,而開始左右兼顧。

這變化,應該是好的吧?

而此時,夏衿被樂山用馬車送回了夏家。

此時天已完全黑下來了,夏正謙在院子里急得團團轉。看到夏衿回來,他大松一口氣之余,又埋怨道:“怎的這么晚才回來?”繼而又緊張,“不會是羅公子那里有了什么變故吧?”

“沒有。”夏衿道,“羅公子今天精神好,拉著我聊了些閑話,所以回來晚了。”

夏衿蹙起的眉頭仍未松開,嘆氣道:“你這事,該怎辦是好?女孩兒家……!”

說到這里,他警覺地四處看看,一副生怕被人聽到的樣子。見下人都在遠處,想來沒聽到他剛才所說的話,他這才放下心來,不過沒有再數落下去,只是憂心忡忡地長嘆了一口氣。

看他這樣,夏衿有些好笑,繼而又心里生暖。見夏正謙沒再說話,她便道:“爹,那我回房去了。”

“嗯,去吧。”夏正謙揮揮手。見夏衿要走,他不放心想要叮嚀兩句,可張了嘴卻不知說什么,只得眼睜睜看著夏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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