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衿搖了搖頭:“對不起,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夏衿說的是真話,可聽在羅騫耳里,卻是委婉的拒絕。
他的眼眸完全黯了下去:“我明白了。”
夏衿從袖子里掏出幾錠銀子,放在桌子上:“這是一個半月知味齋的分紅,一百五十兩。”
看到銀子的那一刻,羅騫的心像是被什么扯了一下似的,他完全沒聽清楚夏衿的話。
半晌,他才將喉嚨里哽住的東西咽下去,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聲音低沉而沙啞:“以后……祝你的買賣做得越來越好。”
夏衿愣了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羅騫是誤認為這一百五十兩銀子是她還給他的。當初開第一家知味齋時,他給了她五十兩銀子,說是借給她的;在看到第一家知味齋生意紅火,日進斗金之后,他又拿出了一百兩銀子給她,勸她開第二家,仍然說是借給她的。
如今,她拿出一百五十兩銀子給他,大概在他看來,她這是歸還了他兩次借出來的錢,要跟他劃清界限了。
“那兩家店,是咱們一起開的,咱倆五五分賬。”她解釋道,“這一百五十兩銀子是分紅,一個半月的分紅。只要那兩個店開下去,以后這樣的分紅還會有。”她頓了頓,又道,“明日我叫董巖將開業以來的賬本拿給你看。”
聽明白夏衿話里的意思,羅騫的心情復雜得難以言說。
他一再說這銀子是借給她的,即便如今知味齋口碑好、生意火爆,吸金能力強,她不分他股子只還他本金。他也不會有什么想法。畢竟這兩個店他除了讓于管家幫找了兩個鋪面外,并沒有操過什么心。
可夏衿就這么仗義,明知這是兩只下金蛋的母雞,還是硬塞給了他一只。
這樣好的女子,為什么就不愿意嫁給他呢?
“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先告辭了。”夏衿站了起來。
羅騫也站了起來,正要送夏衿出去。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了。
“你等等。”他道。轉身進了里屋。
出來時,他手里拿著一張請柬,遞到夏衿面前:“明日我娘要開一個宴會。你們兄妹倆曾出席過宣平候府宴,在外人眼里我跟夏祁交情又好,所以明日的宴會也邀請了你們兩人。來不來在你,不必勉強。”
夏衿接過請柬。道了一聲:“謝謝。”便拱了拱手,告辭而去。并沒有說“來”或是“不來”。
羅騫將夏衿送到院門外,待得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他仍呆呆地站在那里,久久沒有動彈。
夏衿回到家里。就把請柬給了夏祁:“明天羅府宴,去不去隨你。”
作為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夏祁還是很渴望跟同齡人交往的。尤其是上次在宣平候府。林云等人對他的態度不錯,彼此相處很是愉快。因此拿到這請柬。他很是高興,道:“去,怎么不去?羅大哥請客,哪有不去的道理。”
不過他隨即就感覺不對勁。
以妹妹的強勢,扔給他請柬的同時,肯定會直接通知他:“明天羅府宴,作好準備。”而不是讓他決定去不去。
“你想不想去?”他問道。
夏衿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看看再說吧。”
在她看來,拒絕表白這種事,實在不是什么大事,她把話說清楚了,心里坦坦蕩蕩,跟羅騫該怎么相處還怎么相處,畢竟做不成情侶也還是朋友么。可她擔心羅騫并不這么看。古代男人對你有情你又拒絕了他,那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免得讓人覺得你欲拒還迎,作的厲害。
明天,還是不去吧。
她心里做出了決定。
她回屋換了衣服,懶懶地躺到榻上看書。正當她心神全都沉浸到書里的時候,薄荷忽然進來,稟道:“姑娘,老爺派了知柏來,似乎要話要跟您說。”
“知柏?”夏衿坐直了身體。
這時候夏正謙派知柏來,顯然是前頭醫館出了他和邢慶生都醫治不了的病癥,需要她出手的。
夏衿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著并不無妥,扔下書,走了出去。
果然,她出了門,等在外面的知柏便行了一禮,道:“姑娘,是一例病癥,老爺和邢少爺都束手無策,想叫您看一看。”
“是什么病癥?”夏衿好奇地道。
夏正謙是個行事謹慎的人,就算他拿不準病人的病,也不會冒然把夏衿推到前面來,叫她給人治病。畢竟她是個十幾歲的女子,即便有過一次治好病人的例子,也不足于取信于人。更何況,他十分看重她的閨譽。
“就是邢少爺鄰居家的孫子,從昨兒個起就啼哭不停。那家人抱著孩子四處看了一遍,也沒看出什么來。想起邢少爺總說老爺醫術高明,他們便抱了過來,讓老爺看診。老爺和邢少爺拿了脈又看了舌苔,各處都檢查了,什么也問了,也沒找到這孩子的毛病。老爺想著這孩子只有三、四個月,抱進內宅并無大礙,便讓他家人抱進來讓您給看一看。”
“如今孩子在哪里?”夏衿問道。
“在外廳里,太太和邢少爺都陪著呢。”
“那趕緊走吧。”
兩人到了外廳,便見屋子里除了舒氏、邢慶生和那個啼哭的孩子,還有兩個婦人。一個年輕些,十七、八歲的年紀,懷里抱著孩子,想必是孩子的母親;而另一個,則是早上在邢家門外遇見的汪家婦人。
舒氏見夏衿進來,忙招了招手:“衿姐兒,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你邢師兄的鄰居汪太太和她兒媳婦。汪太太的孫子打昨兒起就一直哭個不停,你給看看吧。”
夏衿正要見禮,那汪太太卻迫不及待地上前拉住她的手:“好姑娘,我聽你爹說你醫術比他還厲害。我這孫子哭兩天了,奶也吃不安穩,覺也睡不安穩,又查不出什么毛病,要不你給看一看。”
夏衿應了一聲好,便上前給孩子把脈。
自古以來,這小兒科病癥都是郎中最不愿意遇上的,曾有“寧治十男人,不治一婦人;寧治十婦人,不治一小兒”之說,全因小兒科是“啞科”,孩子除了啼哭,不能說話,不知他哪里疼、哪里不舒服。遇上小兒科,郎中只能一步步找原因,沒有別的辦法。
但這孩子哭了兩天,又看了幾個郎中,想來該看的該問的大家都看過問過了,他的問題絕不簡單。
果然,沒等夏衿開口,孩子母親便主動道:“這孩子身上也沒發熱又不見汗,吃奶也還行,大便也正常,就是顯得特別煩躁,吃不好睡不好,手腳亂舞,一直不停地哭。”
夏衿縮回手來,眉頭微蹙。
邢慶生知道小師妹拿脈的功夫尤其厲害,上次一搭脈,就把病人的病癥說得七七八八。所以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期盼著她能說出是什么病癥來。
“你這孩子,從脈相來看,并沒有病。”夏衿道,語氣甚為篤定。
別的郎中拿了脈,都說拿不準,沒有一個語氣有夏衿這么自信的,直接就說孩子沒病。
本來孩子沒病,作祖母和母親的應該高興才是,可夏衿這么說,汪太太卻不樂意了:“他要是沒病,能這么哭嗎?”
本來接下來還有一句“你沒本事別亂說話”,但想著這是夏家,又顧著邢慶生的面子,她將這句話又咽了回去。
夏衿看那孩子一個勁地揮舞著小胳膊,不停地往身上撓,兩腳也不停地蹬著,她微微一笑:“如果孩子不舒服,即便沒病也會哭的。”
“我自然知道他不舒服才會哭!”汪太太的話嗆味很重,就差說夏衿說的是廢話了。
這也難怪汪太太不舒服,她是不相信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會醫術的,而且醫術比她老子還要高明。無奈夏正謙和邢慶生都一再力薦,她抹不下面子,心里又存著一線希望,才抱著孫子進來。
卻不想她為孩子的病心煩意亂,對面那個小姑娘卻還笑得出來,一副“沒什么大事”的表情,實在讓她心頭火起。
汪太太這態度,讓護崽子的舒氏不高興了。我女兒好心給你家孩子看病,你不說滿心感激,倒還連連嗆聲,這到底是誰求誰呢?
她也不作生氣樣,只疏離而客氣地笑道:“既然汪太太什么都知道,那再好不過了。我這女兒,雖跟京城的名醫學過幾年,但畢竟年紀小經驗少。她父親讓你們抱孩子進來叫她看,依我看純粹就是胡鬧。這城里多少郎中看不好的病,哪輪得到我家衿姐兒指指點點呢?汪太太還是抱著孩子去找名醫吧,可別耽誤了孩子的病情。”
汪太太頓時一臉尷尬。
舒氏這話再婉轉,意思也極明白,那就是汪太太剛才的態度讓她不高興,所以出言逐客了。
汪太太也一陣后悔。夏家是邢慶生的師父家,他們給孩子看病也是一番好意,自己不該控制不住脾氣,平白得罪了人。
不過不得罪也得罪了,以后兩家也不會有什么交集,舒氏這得理不饒人的態度也讓她很不高興。
她站了起來:“那也好,我們就不多留了,多謝夏太太和夏姑娘。”又轉頭跟邢慶生道,“生哥兒,我們走了。”作勢便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