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候手里還確實有證據,否則也不會讓夏衿提這個要求了。
他點點頭:“有。”
夏衿又問:“先皇辦的冤假錯案,皇上能讓翻案?”
如果是當今圣上辦的錯案,給他指出,尚好說話。但去世老子辦的錯案,作兒子的要推翻,便有不孝之嫌。想來對于這種事,皇帝是很不樂意的吧?
宣平候原是把夏衿當個普通女孩兒,最多不過是醫術高明些。可她這么一問,宣平候不得不對她正視起來,嚴肅答道:“皇上是明君,即便是先皇所辦之事,只要是錯案,他也會照樣辦理,不會為了孝道而就錯就錯。”
“好。”夏衿爽快道,“如果太后和皇上問起獎賞一事,我便跟他們提這個要求。”
宣平候站起來,對著夏衿端端正正地作了個揖:“老夫在此代邵家幾十口人多謝夏姑娘大恩。”
夏衿連忙避開,道:“候爺如此,豈不折煞于我?”
宣平候長嘆一聲:“當年邵大哥與我一同奮戰沐血,并在戰場上救過我的命。但這么多年,我雖查到一些證據,卻沒有立場替邵家翻案。現在你能跟皇上提上一句,不光于邵家有恩,便是對我來說也是莫大恩惠。不管這事成不成,能不能翻案,我宣平候也承你的情。你家往后有什么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內,我定會傾力相助。”
“候爺萬莫如此。如果我師父真是邵將軍家人,替邵家翻案,也是我份內之事。”夏衿道。
有些話,不用說太多。以后只看實際行動就是了。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宣平候便不再多說此事,對夏衿道:“你累了幾日。早些回后院歇息吧。令兄在府中一切安好,并已寫信回家報了平安,你勿掛念。”
夏衿起身行了一禮:“夏衿告退。”
“夏姑娘……”蘇慕閑卻喚了她一聲。那樣子。明擺著是有話要說。
夏衿停住腳步,轉過身來望著他。等著他說話。
“那個……”蘇慕閑卻轉向了宣平候,“候爺,我能不能跟夏姑娘單獨說幾句話?”
蘇慕閑雖是晚輩,但在爵位上,卻實打實跟宣平候平起平坐。他既提這要求,即便不合禮數,宣平候也不好不給他面子。
不過,宣平候還是很尊重夏衿的。他沒有回答蘇慕閑的問題。而轉過頭來問夏衿:“夏姑娘,你看……”
夏衿哪里會顧得什么禮數?她只滿心好奇蘇慕閑避開旁人,到底要跟她說什么。
她沖宣平候歉意地點了點頭:“武安候爺有話,我便聽聽他說什么。”
宣平候不再多話,對蘇慕閑微一頷首,便走了出去。走到門外臺階處便不動了,站在那里背著手,貌似在看風景,實則為屋里兩人站崗,同時也顧全了夏衿的清譽。
夏衿望著蘇慕閑。靜靜地等著他說話。
蘇慕閑倒也不閃不避,與她對視著。墨玉一般的眸子再不像以前那般干凈純澈,而是變得異常深邃。深邃得讓人一眼看不見底。
這雙眸子,倒跟皇帝的眼眸有得一拼了。
夏衿默默地想。
說來也是,蘇慕閑這短短的兩年來,遭遇了別人一輩子都難遇上的事情。父親去世,唯一的兩個親人,都恨不得他死。他回京,潛伏,伺機出現在皇上面前,奪爵位。與母親和弟弟面對面拼殺,再為皇帝擋箭。九死一生……一個人經歷了這么多,要是再不成長再不深沉。那他根本就活不到現在了。
“你想說什么話?”見蘇慕閑只默默地看著自己,一言不發,夏衿忍不住出聲問道。
“我明兒便派人去你家提親,可好?”蘇慕閑開口了。
夏衿倏地睜大了眼睛。
隨即她的眉頭蹙了起來:“你干嘛又提這話?皇上的病我已治好了,太后答應我不進宮的。”
蘇慕閑看她這反應,目光更加深邃,劍眉也同樣蹙了起來。
他閑閑地道:“太后是答應,可皇上不一定這么想。”
“你多慮了,我又不是什么絕色美女。”夏衿淡淡道。
蘇慕閑用怪異的目光瞅著她:“可你看了皇上的龍體。皇上那人吧,雖是明君,卻也極自傲。你看了他,他要不把你納入宮里,成為他的女人,他會很不自在的。”
“……”夏衿很無語。
這都什么人什么世道啊,一個大男人,被女人看了一眼,而且關鍵部位還打了馬賽克,就這么不依不饒的,算怎么一回事?
她不由得用懷疑的目光看著蘇慕閑:“你危言聳聽吧?皇上是明君,想來不是那般小氣的人。而且,我那是為了救他的命,事急從權。”
蘇慕閑斜睨著她:“要不你等著,看看他會不會下旨?”
夏衿瞪了他一眼,氣咻咻地走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無賴地道:“我不管。我本不想救他的,是你一再央求我,說他是明君。現在有了麻煩,你可不能不管。”
“我這不是管了?只要咱們訂親,他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奪人妻室。”
夏衿瞪著眼睛望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行不行的,你倒是給個話呀。”蘇慕閑也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還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到夏衿面前,自己拿起一杯,呷了一口。
夏衿很想問他,這一切是不是他策劃好的。但這樣問又顯得有些自作多情。要是人家蘇慕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出于報恩的心理,為她作出犧牲,她那樣問豈不是很尷尬?
她認真地考慮了一下蘇慕閑的提議。如果只有她自己一個人,這事倒不用考慮。即便是違了旨意,她化個妝往哪里一躲,以后再找個戶合適的人家換個身份,她的日子繼續逍遙自在。但現在有夏正謙和舒氏,還有一個一心想建功立業的哥哥。有了這些顧慮與牽掛,她做事就不能再隨心所欲。
這世道,皇權大過天。違了皇上的旨意,不是被流放,就是被抄斬。
“行。”她干脆地道,“不過你悄悄地派人去,跟我爹娘說一聲,交換個庚帖就行了。不要讓別人知曉。”
蘇慕閑奇怪地問:“為什么要悄悄的?”
候爺來提親,多榮耀的事啊,何必遮人耳目?他又不是拿不出手。
“皇上不下旨,咱們就當一切沒發生。皇上下了旨,等風聲過后,咱們再找個機會退親。”
蘇慕閑默默地看著她,半晌,方問道:“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夏衿沒聽懂。
“為什么你不愿意嫁給我?”
夏衿看了他一眼,眉毛微挑,表情輕松地笑道:“你現在可是正正經經的候爺,我聽岑姑娘說,京中的閨秀都要為你發狂了。我跟你訂親的事要是傳出去,那些小姐們生撕了我的心都有,更不要說嫁給你了。我無權無錢無貌,還是消消停停地過我小老百姓的日子吧。”
蘇慕閑卻沒有笑,淡淡道:“你既成了我的妻,便是武安候夫人,誰敢生撕了你?而且憑你的本事,還怕那些閨閣小姐不成?”
夏衿見蘇慕閑一本正經,心里便有些郁悶,再次鄭重地聲明:“如果你仍是為了那次的事而心中不安,覺得要對我負責。那我告訴你,大可不必!我夏衿,雖不是不良女子,但也不是那么重名節的。如果過得不好,即便是成了親我照樣和離,更何況咱們之間什么都沒有發生。咱們門不當戶不對,生活在不同的層面。京城的勛貴我一概不知,貴夫人和名門閨秀的話題我也插不進。什么脂粉首飾,哪家娶了親、哪位生了孩子,我完全沒有興趣。所以你執意要報恩,送我個候夫人的身份,我也只能說敬謝不敏。”
蘇慕閑的眉頭微皺:“我不是為了那件事,也不是為了報恩。我只是單純地想娶你。”
夏衿一呆,問道:“為什么?”
她還沒自戀到覺得蘇慕閑是因為喜歡她才想要娶她的。
她既不是千嬌百媚的大美女,才情也不出眾,性格還十分漢子,在蘇慕閑面前甚至還慘無人道地折磨過錢不缺,蘇慕閑被嚇跑過,她還教給他許多見不得光的陰私手段。這樣的一個她,蘇慕閑竟然想娶她,他不會是有受虐傾向吧?
又或許,他還有極厲害的對手要對付,覺得她能給他很大的助力?或者她的醫術高明,讓他有一種安全感?
“這世上,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感覺相處起來十分舒服的女人。”蘇慕閑的表情很認真。
“舒服?”夏衿啼笑皆非,“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個詞夸我。”
“你就不怕你沾花惹草時,我打斷你的腿,或是給你下一把毒,讓你生不如死?有這樣的人生活在身邊,你還感覺舒服,你沒毛病吧?”她笑道。
“我既不會沾花惹草對不住你,你也不會輕易打人下毒,你不是那樣的人!”蘇慕閑的表情仍是那么淡淡的,眸子里卻是極為認真,“夏衿,你雖是女子,卻俠義心腸,令我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