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霖春

第二百六十七章 大吵一架

薄荷朝帳篷里望了一眼。

這帳篷不隔音,以自家姑娘的耳力,羅騫的話她一定能聽見。要是不愿意見,姑娘定然會在里面暗示自己,自己只要說姑娘不方便就行了,不至于抹了羅騫的面子。

結果里面的夏衿像是沒聽見羅騫的話一般,站在薄荷準備好的水盆前仔細地洗著手,沒有給她半分暗示。

薄荷正為難間,就聽菖蒲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姑娘,羅公子有話要跟你說。”

夏衿這才抬起眼來:“讓他進來吧。”

羅騫松了一口氣,抬腳進了帳篷。

菖蒲守在了帳篷門口,表面上垂著眼看著地面,暗地里卻用余光觀察著蘇慕閑。卻見蘇慕閑看了羅騫的背影一眼,就轉身走了,并無什么表示,倒讓菖蒲一頭霧水,不知這蘇慕閑在想什么。

在她看來,蘇慕閑既然喜歡自家姑娘,現在姑娘卻跟一個追求者在帳篷里單獨說話,蘇慕閑應該吃醋惱怒才對,不應該如此云淡風輕,就當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帳篷里,夏衿已用干凈的布擦干了手,在一張簡易的桌子前坐下,對羅騫點頭道:“坐吧。”

薄荷忙上前來,將龍琴剛剛給她的一壺燒沸的奶茶端上來,給兩人各倒了一杯,然后侍立在旁邊。

羅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夏衿,端起桌上的奶茶,慢慢地想啜一口。可發現太燙,他又放下了。

夏衿瞥他一下,拿起奶茶輕輕吹涼,并未將薄荷趕出帳篷去。

開玩笑,這里不是臨江城那沒有外人的僻靜小院。外面人來人往。雖然她這帳篷離男人們的大營有些距離,但龍琴就住在隔壁呢。她要是遣了薄荷出去,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她這身清白還要不要?

羅騫不是書呆子,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差不多一年的光景沒見到夏衿,而且前段時間差點喪命。此時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夏衿摟在懷里,傾訴衷腸。對于世俗的東西。他頗有些不管不顧的味道了。

見夏衿不發話。薄荷跟一個木樁子似的杵在那里不動,羅騫放下杯子,只能開口:“你怎么到邊關來了?那些御醫拿著朝庭的俸祿。都是吃干飯的?怎么讓你一個姑娘家到這種艱苦又危險的地方來?”

夏衿靜靜地看他一眼,將吹涼的奶茶放到嘴邊喝了一口,發現有一股淡淡的膻味,她皺了皺眉頭。放下杯子,這才道:“朝中已派了十二個御醫來。都拿這疫病沒辦法。太后無奈,才派了我來。”

這情況,羅騫自然是知道的。剛才他不過是沒話找話,心底里也期盼著夏衿能說出“為他而來”這樣的話。

聽到夏衿這不減不淡的話。他未免有些失望。夏衿似乎要在他們之間筑造一座橋梁,讓彼此疏離陌生些,這種感覺。從他跟夏衿四目相接,而夏衿眼里并無太多驚喜情誼就能看出來了。

夏衿一路行來。已將前面幾個疫區的病人看過。一旦他們痊愈,大軍里也沒人再犯病,她可能就要打道回府。而且這軍營人來人往,再找這么一個說話的機會,怕是不容易。羅騫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

“我離家前,曾留書一封給我娘,讓她去鄭家退親。你既在京城見到她,想來她已退了親吧?你……咱們之間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其實退親之事,羅夫人在托岑毅帶來的家書里已經提及。羅騫在此時提起此事,只是向夏衿表明,他為兩人的事已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也希望夏衿能回應自己,甚至再努力一把,讓兩人的婚事盡快定下來。

邵家的事,他也在羅夫人的家書里得知了。所以,他心里越發的沒底。夏衿的人品他不會懷疑,他深知她不是那等嫌貧愛富的人。當初她身份低微時他沒嫌棄她,如今他變成了身份較低的那一個,想來她也不會嫌棄她吧?

但邵家人是什么態度,他就拿不定主意了——羅夫人在邵老夫人面前丟了好大一個面子,自然沒有在信中提起。

夏衿是個極干脆的性子。她對于跟羅騫的婚事既有了決斷,她就沒打算含糊其詞。即便這里不是說這件事的好地方,即便這樣會影響羅騫的心情,從而影響他在軍中所做的事。羅騫問到了面前,她就不可能再玩曖昧。

她對羅騫道:“對不起,自打你母親跑到我家大罵那日起,我就沒打算再嫁給你。”

這話如晴天霹靂,震得羅騫整個人差點失去了知覺。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用顫抖的聲音道:“我為了你來了邊關,你就這么回報我?夏衿,你可對得起我?”

夏衿抬起那雙黑葡萄一般的眼眸,靜靜地看著羅騫,沒有說話。

對不對得起,她不知道。這世上有太多的“情”不能用斤兩來衡量。前世她活得就很恣意枉為,游走于規則之外,快意恩仇。重活一次,她不可能再為了“情”而束縛自己、勉強自己。

羅騫喜歡她,為她做了很多,她打心眼里感激,但她并未喜歡他到能將她漫長的歲月用在跟婆婆爭爭吵吵上。她夏衿,活了兩世,何曾如此婆婆媽媽?前世既未嫁過,這一世,如果遇不上合適的人,她也同樣可以不嫁!

見夏衿不說話,那雙黑亮的眸子如一汪無波無瀾的湖水,平靜得叫人絕望。羅騫以前要有多喜歡夏衿的這份泰然自若,如今就有多痛恨她這一性格。

“我為你,讓我母親傷心,讓我母親大病一場。如今,你卻跟我說,你從那時起就沒打算再嫁給我?”羅騫“呵呵”低笑起來,可那笑聲沒有絲毫歡愉,反而悲涼得讓人心顫。

站在一旁的薄荷縮了縮身體,不自在地朝帳篷外望了一眼,似乎要從菖蒲身上汲取點力量。

羅騫的笑聲從低到高,漸漸的大聲起來,狂笑不已,笑聲中,眼淚傾流而下,滴掉到他的前襟上。

聽得這笑聲,饒是夏衿在說那番話前做好了準備,心里仍然十分不暢快,嗓子眼里仿佛被堵了一塊大石頭,壓抑得讓人喘不上氣來。

她仍然沒有說話。

這種時候,說什么都沒用。羅騫認為她對不起他,她就對不起他。她不想辨駁什么。只要不傷及家人,就算羅騫做些過激的事她也能理解。

“夏衿,你沒良心!”羅騫伸過手來,想要一把抓住夏衿的手腕,卻不想放在兩人中間的將奶茶的杯子被他這一撞,“呯”地一聲倒在了桌上,熱騰騰的奶茶從桌上淌了下來,直往夏衿身上滴。

夏衿沒有動,任由奶茶流到自己身上。好在放了一會兒,奶茶早已不燙了,但薄荷還是嚇了一跳,一把拉起夏衿,伸手用力地拍打她的前腿。

時刻注意著帳篷里動靜的菖蒲也沖了進來。看看薄荷在處理夏衿腿上的奶茶了,她轉過身來,沖著羅騫大喊道:

“說什么為了我家姑娘?你來邊關,還不是為了你自己?你有沒有想過你一氣跑了,我家姑娘會背上怎樣的罵名?你知不知道你母親四處說你是為了我家姑娘才來的邊關?你跟別人有著婚約,卻人人知道你為了姑娘來的邊關,你讓人怎么想?我家姑娘的名聲還要不要?這些,你有替她想過嗎?為了自己的兒女私情,你就枉顧父母恩情;為了自己痛快,你就不管不顧地將罵名加在我家姑娘頭上。難道我家姑娘為此還得感激你、哭著喊著要嫁給你不成?”

她喘了一口氣:“還有,你雙腳一跑,倒是痛快了。可你要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家姑娘怎么辦?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背著罵名過日子?一輩子被你母親謾罵搓磨?親是退了,可鄭家知道是因為我家姑娘才被退親的,他們又會如何對待我們夏家?”

羅騫被她罵得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呆了好一會兒,他才消化了菖蒲的話,看向夏衿的目光極為復雜。

“我、我沒想這么多……”他嚅嚅地道,“他們……沒拿你怎么樣吧?”

夏衿搖搖頭:“宣平候老夫人幫我把事情壓下去了,沒讓你母親的話傳出去。”

羅騫大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目光落在夏衿濕漉漉的裙子上,他神情黯了黯,“就算我考慮不周,但我的心是誠的。你就不能改變主意,給我個機會嗎?”

他抬起眼眸,眼睛里蓄滿了情誼:“夏衿,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有多想你。上個月,我隨張將軍出去查探敵情,中了埋伏,差點命喪當場。那一刻,我心里念著的唯有你……”

菖蒲咬了咬唇,擔憂地看著夏衿。

她們跟羅騫都鬧到這一步了,她好擔心姑娘心里一軟,又原諒了羅騫。說實話,原來她還沒覺得羅騫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他的母親。可當羅騫指責夏衿時,她真心覺得這男人胸襟不夠。是的,他付出了,他為這樁婚姻做了很多事,但他永遠是單方面的。他想的是他自己,他從沒想過姑娘愿不愿意跟他承擔這一切。姑娘都明確表示不愿意了,他還要把這一切強加到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