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下定了決心,緩緩的提起了自己的長裙,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摒著一口氣,腳步堅定的向前走去。
眼前積水漫步的小巷子,仿佛在翠兒眼中消失了,鼻翼間聞到的酸臭苦澀的氣味,仿佛也消失了。翠兒的腳步十分堅定的走在那狹窄的小路上,一步、兩步、三步……只要前頭有一點點可以增加連青山從戰場上回來的希望,翠兒就會堅定的走下去。
低矮的草房,簡陋的柴門,翠兒走到第一戶人家的門前,并叩響了那門的時候,身后的忠叔他們才恍然發現,翠兒竟是獨自走進了那簡陋甚至污穢到讓人作嘔的巷子里頭去了。
“夫人,奴婢有罪!”香英看到夫人已經進了巷子,這時候也顧不上旁的許多,三步并作兩步兩步的沖進了巷子。繡鞋踩上了泥水也不管,香羅帕沾上了臭味也顧不上了。
“你哪里有什么罪!”翠兒笑著對氣喘吁吁的香英說道,便聽到了那柴門之中有腳步聲傳來。
“你們找誰呀?”那柴門里頭,是個歪嘴麻臉的婦人,三十來歲的年紀,說話的聲音如炸雷似的響,并沒有因為翠兒的好衣裳而有所區分似的。
“敢問這位大姐,這是柳家巷么?”翠兒溫和有禮的說道,看著這婦人的院子里頭也如巷子里頭差不多,污水橫流的樣子。
“是柳家巷,你們找誰?可不是我那死鬼在外頭惹上了什么不該惹的人了?”那女的神色就是一變。原本就不好看的臉,顯得越發的猙獰了。嚇得香英往后退了一步,繡鞋踩上了污水都不自知。
“請問你知道這有個姓柳的掌柜的。年紀約么五六十歲,會做金瘡藥么?”翠兒不為所動,輕聲問道。
“掌柜的?沒有沒有,掌柜的都是有錢人,哪里會上這破爛的要死的巷子里頭住!”那婦人瞟了翠兒一眼,那眼神兒仿佛在說這么漂亮的人兒,看起來似乎很有錢的樣子。怎么腦子卻不清楚。
“有勞了!”翠兒對那婦人點了點頭,示意香英給那婦人些散錢。便又接著往巷子深處走去。
那婦人收了香英抓的一把大錢兒,臉上帶了笑模樣,看著翠兒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動。對著翠兒的背影喊道,“這巷子里頭有沒有掌柜的我不知道,不過有個五六十歲的瘸腿老頭兒,似乎也是姓柳的,就在最里頭的那家。”
這婦人也是奇怪的很,喊完了這話也不等翠兒或者是香英有反應,便徑自關了柴門,再也沒有動靜了。
姓柳的瘸腿老頭兒?翠兒的心中多了分希望,雖然惠雅的信里頭沒有說那柳掌柜的是不是瘸腿的。但誰也沒說掌柜的不能是瘸腿的不是?好歹是年紀和姓氏對上了的。
有了希望以后,翠兒并沒有徑自往最里頭的院子走去,仍是一家一家耐心的敲著門。打聽著那姓柳的掌柜的事。
這些院子里頭,有的沒有人應門,有的卻只說什么都不知道,還有的會說些姓柳的人的線索。但不同人家說出來的話,互相之間卻有矛盾的地方,讓翠兒一時之間也判斷不出來到底誰說的是真話。但翠兒能肯定一點,他們的家中都不是制藥或者是有人吃藥的。
直到翠兒走到了巷子里頭。倒數第二家的時候,情況發生了轉遍。
翠兒在這小巷子里頭一家一家的走過去的時候,雖然鼻子里頭一直聞到的是臭氣熏天的,但翠兒能明顯的感覺到,空氣中的苦味越發的濃重,而酸臭味兒卻是少了許多。
而從地上的污水來看,巷子出口的污水里頭,菜梆子爛葉子什么的多得是,顏色也是黑黃綠的什么都有,等到了巷子里頭的時候,這地上的污水便只有一個顏色了,那就是黑。
翠兒走了這么多家,料定了如果這巷子里頭有人在制藥或者是會制藥的話,那就一定是最后兩家中,那藥味兒濃郁的一家了。
篤篤篤,香英敲響了倒數第二家的門,不過是站在木門前頭,翠兒的鼻翼間嗅到了些中藥的苦味。還沒等香英開口喚人,那木門便被人一下拉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從里頭探出頭來,看著自家門前一群穿著富貴的人,疑惑的問道,“你們找誰?”
“敢問,這是柳家么?”忠叔忙不迭的開口問道,之前翠兒開口問了第一家的事兒以后,忠叔和香葉幾個都十分的惶恐,也顧不上這巷子有多惡心了,只想著趕緊找到人趕緊回家洗去這一身惡心的酸臭。
“這是柳家呀,你們要找誰?”那少年點點頭,又疑惑的看著眾人問道。
“太好了,我們就是要找柳家的人!”香英說著話,竟是不知道怎么的就繞過了那少年,徑直進了院子里頭,那院子里頭地方不大,看起來臟兮兮的,還有地上一片污水從一個木槽子里頭緩緩流出,帶著濃郁的藥味兒。
“夫人,找到了!”香英看到那充滿藥味兒的木槽子,便沖著外頭的翠兒嚷道,她這么一嚷,不光讓翠兒他們紛紛都激動地涌進了院子里頭,連那院子里頭也沖出了個人來。
“姓金的,將我們欺到了這種地步竟還要找來,我跟你拼了!”那是一個五六十歲的瘦骨伶仃的老頭,一手扶著墻一手舉著拐棍,從里頭一瘸一拐的沖了出來,紅著眼睛恨恨的對著外頭喊道。
“這位老人家,我們并不姓金,也不是來欺侮與你的。”忠叔看到這場面幾乎失控,忙不迭的走到前頭來,行了個禮說道。
忠叔是個久經場面的人,自然看得出來,這老頭雖然如今一身的狼狽,卻也應該是風光過的。如果是風光過,那么他極有可能就是自家夫人要找的那個柳掌柜,因此說話的時候又多加了幾分恭敬小心。
“爺爺……”那十五六歲的少年看到老頭出來了,忙不迭的就沖了過去,“爺爺,您的腿還沒好利索呢,可不能就這么下床來,要是再斷了可就長不好了!”那年紀不大的少年,說起話來竟是啰嗦的很,喋喋不休的非要讓自家爺爺回屋躺著去不可。
“我們是游擊將軍連家的人,這是我們夫人,特意請柳師傅出山為我家主人制些金瘡藥的。”忠叔看著那老頭子的情緒似乎平靜了不少,便趁熱打鐵的說明了來意,希望能說服這柳掌柜的幫自家人制藥。
而那柳老頭被自家孫子煩的有些無奈,再看向翠兒和忠叔他們一行人的時候,發現他們也的確不是金家的人,就仿佛是被泄了氣一樣,連身子都佝僂下來了。
“制藥?我不過是個老頭子,腿都瘸了還能做什么事兒……”姓柳的老頭一邊嘟囔著一邊拖著腿往回走,后背佝僂著看起來就跟街邊生活窮困的老頭沒有兩樣,哪里還有剛才半分的精氣神兒。
“爺爺……”那少年似乎沒有預料到自家爺爺的反應似的,急急的看了翠兒這邊一眼,然后又轉過身去拉著自家爺爺。這少年雖然嘴里頭沒有說旁的話,意思卻十分明顯了,這么好的機會怎么能錯過!
翠兒從開始的時候一直到剛才,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她一直在觀察著這院子里頭的情況。院子里頭的木頭槽子,也就是剛才那少年所在的地方,有著黑漆漆的水,那水的藥味兒很重,旁邊似乎還有些掉落的藥草棍兒,那黑水顯然就是藥液。
這院子里頭藥味兒很重,那老頭子是個瘸腿的,看他還不太適應拐杖的樣子,而那少年又說再斷,看來這老頭應該是受傷沒多久。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受傷嚴重到腿都斷了的程度,卻又能恢復到現在這個狀態,至少能夠站起來走路,這至少說明他的藥許是還是不錯的。
聽說柳掌柜是幾個月前才離開那金家,看這柳老頭受了傷住在這破院子,剛才沖出來的時候又一臉憤恨的樣子,想來是受了主家不少氣的,沒準兒這腿就是金家給弄斷的也說不定。
想到這兒,翠兒的心里頭似乎出現了一個脈絡,這柳老頭應該是有幾分能耐的,而他如此表現顯然是對外人不大信任的,怎么能把這人籠絡到自己手底下,為了連青山制藥呢?
眼見著那柳老頭拖著腿已經走回了屋檐底下,忠叔連聲的勸著都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那少年叫喚著爺爺似乎也沒有讓柳老頭回心轉意。
眼看著柳老頭半邊身子都進了屋子了,翠兒的心中忽然一動,揚聲說道,“辛辛苦苦為東家奮斗了幾十年,卻被人打斷了腿攆出來,落得現在這樣的下場,柳掌柜你可甘心么?”
翠兒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只見那柳老頭身子猛地一震,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似的。然后不過片刻的功夫,他又往前挪動了一下,只是這動作便小得多了,顯然身子的主人正在進行天人交戰。
“我有心開一間藥鋪,本錢鋪子我全出,只要找到一個會制藥懂經營的大掌柜,便送他五成的干股,不知道這買賣,柳掌柜愿不愿意做?”翠兒朗聲說道,清脆的聲音在這不大的小院兒里頭久久回蕩,時間在這會兒凝固了起來,仿佛將藥液滲出的苦氣也給驅散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