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16 兄弟相爭(上)

季洪因為聽到季辰虎到了大宋國使船上的消息,有些吃驚得說不出話來,待他腦子里轉過彎來,院子里的惡客早已經走光,眼前是擺了一地的彩禮。

彩錦川緞在夕陽下如海浪一般閃爍不定,她把廊上的玉佛帶盒放回了彩禮上,護海的普陀觀音慈眉持瓶,在十色波光中默默不語。

“王世強說的只怕是反話,三郎從小在這片海面長大,三天前的臺風又是年年必來的季風引起,他一定會帶著坊里兄弟們到附近小島上提前避開——他不可能在海上遇上風險。”

她的聲音突然響起,卻是季青辰在自言自語。

他心中也覺得她說的有理,正要問一問王世強最后說起三郎被國使所救到底什么意思,就見她轉了眸,看向了他,突然問道:

“這一回王綱首到高麗開京,可曾見過二郎?”

“并沒有——”

他心中一驚,連忙回答。

比起大娘子的問話,手里的鴿信并不太急,他也就按下暫時不提。

要知道,他當年是仗著二郎季辰龍的勢,在坊中強搶坊女成婚,結果被季青辰當場拿住,直接讓季辰龍親自出手,剝光了他綁在了坊中大街的街口,讓二郎親自抽了他一百鞭子。

之后,雖然因為二郎求情他沒有被趕出唐坊,他卻被直接踢到碼頭去卸貨,開坊時他因為功勞而得到的第一街里正的職務,坊里分下來的新板屋、新板船全都被收了回去。

雖然這幾年后,他立了她不得不認同的大功又重新復起,還成為了季氏貨棧里掌握三百棧丁的大伙計,但他也終于明白,這坊里說了算的人究竟是誰。

眼前這件事就是他在大娘子面前扭轉印象的最好機會。

“王綱首護送國使到開京后確實下了貼子給二郎,邀請他去王宮參加國宴——”

他謹慎回答著,并不怕她追問,王世強雖然下了貼子,在開京的季辰龍老老實實卻是一直在讀書,踏踏實實保養身體,絕沒有和那膽敢對長姐悔婚的王世強有絲毫聯系。

就算大娘子偏心,為了讓親弟弟季辰虎將來做坊主,把二郎一腳踢到了高麗去,他也不可能和外人勾結陷害自己的兄弟。

季辰虎這回突然到了國使船上,就算是真的,不論他是被國使所救或是被捉,都和季辰龍絕無關系。

“洪叔,我每三十天讓你回去一次,季氏貨棧里的帳目倒是其次,反倒是阿姐那里,你記得要小心回話,免得讓人以為我貪圖唐坊,反倒容不下兄弟。”

他當然記得第一回離開高麗私學時,二郎送他到開京城外的江船渡口,他一身青衣宋服,衣袂飄飛,站在高麗四方石亭里的微笑和叮囑。

也只有二郎季辰龍這樣的心胸和志向,才配做坊主。

他正要小心為二郎辨白,她卻已經點了點頭。

“他沒去見王綱首就好。”

也不知道相信還是沒相信,她的神色里更多的還是總算知道了季辰虎下落的安慰,畢竟他就算是在別人船上也比不知音信的好,她先彎了腰,伸手把那玉觀音的錦盒蓋上,吩咐道:

“把這些彩禮都收拾起來,呆會送到王氏貨棧里去。”

二郎季辰龍就算和江浙海商關系密切,勾結交往的也不會是王世強,她不過因為季辰虎這一回事出突然,才不由得白問了一句。

二郎和三郎私下的爭斗,在建坊之初就已經開始了。

全都是為了十二條河道。

季洪當然知道她是絕不會收這些彩禮,叫人落了口實的,連忙應了,轉身喚了門外的棧丁進來抬禮盒,又見她問道:

“聽說那位國使,樓云樓大人也向二郎下過貼子?”

她沉吟著。

她對樓云的了解除了泉州分棧點傳回來的消息,其余都通過陳家的書信,還有佛光寺主和空明老禪師之間的信件,只能隱約知道樓云是支持福建海商重返東海,不論原因是什么,如果季辰虎真在他的船上,也許不應該有危險。

但王世強絕不會空口無憑,就等著她以后再去使人喚左平,以為她還能像三年前一樣,盼著他王世強每一次渡海到唐坊后能早一些把正事辦完了,到季家小院里來見她。

“二郎給我寫來的信里,曾經提起高麗國宴這件事,你仔細給我說說。”

“是,大娘子。”

季洪本來還猶豫要不要稟告,如今聽到季辰龍早就在她面前報備過了,連忙說清,

“樓大人的貼子,也是請二郎去參加國宴,當時私學里幾位大儒都受高麗王的邀請進宮,二郎再三思考,還是以身體不適為由,婉言謝絕了,后來高麗王一直留那位樓大人在宮中——”

“看來王世強和這位樓大人,僅只有面上的客氣了——”

她仔細聽完了這些,不由得就是微微一笑,對季洪吩咐著,道:

“你和李先生說,因為國使駕臨唐坊,還請世亮公子三日后再相見——”

季洪頓時就覺得王世強這一回上門,也不是沒有收獲,女人果然心軟,沒料到她接著又道:

“讓李先生派人去王氏貨棧,把我們派在他們碼頭上操縱水力機械的內庫工匠全都招回來——他們要問,就說唐坊今日查帳,所有碼頭上的水力吊裝機、集裝箱吊裝機全部停下來,另外需要他們王家的帳目作個對照,不管他們答應還是不答應——”

季洪總算弄清楚,她現在一聽到王世強和國使樓云關系不佳,連王世亮也不用了,直接就打算把那些碼頭、貨棧拿回來。

他未嘗不覺得是個好機會,卻不由得就要提醒她不要白日做夢,道:

“大娘子,王氏貨棧的管事都是王綱首的心腹,帳目只有王綱首才拿得到——”

話音未落,卻見她從衣袖里取出了一枚眼熟的黃斑古玉,向他遞了過來,淡笑道:

“這是信物,拿去吧。”

他頓時有些瞠目,分明認得這黃玉和王世強那一枚不離身的古玉一模一樣,

“這……”

他吃驚的噫聲還在嘴邊,猛然間,終于想起二郎曾和他說起過的一件小事。

三年前,她得到王世強成婚的消息,不哭不鬧,也不讓憤怒的二郎和暴跳如雷的三郎去尋仇,只是默默不語地把以前王世強所有贈給她的首飾、衣裳、奇珍異寶放了幾個木箱子里,暗地里讓二郎替她送到了王氏貨棧。

二郎當著王世強的面,在碼頭上把這些箱子用水力吊裝機壓碎,然后一把火燒了,余下的玉碎古銅之類的渣燼全都一骨腦掃進了碼頭水道里。

其中當然也應該包括王世強當初送給她的,和她一人一枚的黃斑古對玉。

當初如膠似漆的時候,王世強的貨棧就是她的貨棧,她的唐坊也就是王世強的唐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