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45 心有所思

“媽媽說得沒錯,如果這位樓大人如此決絕,要擒我回大宋,我倒是無計可施了——”

她點頭稱是,卻又細細推敲,

“但唐坊畢竟不是番部,而我看這位樓大人,雖然文武全才,軍功在身,但還不至于如此看重于我,要把我誘至船上擒拿。”

她笑指唐坊外海面一百零三條的海船,算得出來二三千的船丁民壯,

“空有如此船兵,卻騙我上船,擒我回朝,只怕他倒顏面全無——誰叫我只是一名女子?”

李先生和黃七郎同時點頭,季媽媽也終于有了一絲笑,道:

“大娘子說得是。”

“只是這事也不可不防……”

她苦笑著,自覺還是沒有季媽媽想得深透,樓云會不會如此做是一回事,但她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危險卻是太不應該,搖頭嘆道,

“經媽媽這一說,我是萬萬不敢去他船上了。”

好在,她本來的打算就是先等著陳家進坊來求親。

她微微沉吟著,回望海面。

火光中幢幢的樓船船影,畢竟只有四五十條的樣子。

總共一百余條的大宋船隊并沒有全部駛進唐坊五里內的海面,一則是因為有箭樓守衛,海路險要不可能全都駛進來,二則也是前后策應,互相支持的需要。

樓云所在的福建海船,龍骨尖脊的船型分外顯眼,五條船一字排開,船與船之間似乎還能用鐵環相連,以便在巨風惡浪在保持平衡。

而江浙海船,卻因為兩浙路海口外海淺沙重,不能使用龍骨尖脊的船型,都是厚底平腰的船型,這樣的江浙海船在唐坊港口里,是最常見的商船了。

她在密港所建的海船,卻是福建海船的樣式,實在需要從泉州調一批工匠過來才行。

這件事,根本沒辦法繞過樓云……

而她也本來以為,這件事應該是能通過陳家,和這位國使大人協商的。

她的視線穿不透唐坊外的黑暗海面,暫時還不能明了樓云的來意如何,而樓云回到房中,倚坐在艙窗邊時,因為艙窗半掩,也已經看不到唐坊里那一抹凝煙般的艷綠身影。

“大人,下官已經安排了去向唐墳季氏求親的管事,也準備了十八抬盒的豐厚見面禮,隨時可以放小船下去,直達唐坊水門,求見那位季大娘子。”

泉州陳家的家主陳洪,也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換了一身嶄新深青色的九品官袍,按他早就得來的九品文散官的虛銜改口自稱為下官。

他頭戴著黑漆彎腰官幞帽,腰間卻沒有系官帶,然而就算是這樣不倫不類的一身寬袍大袖,畢竟也讓他滿嘴的絡腮胡看起來斯文了許多。

只不過,他胡子后面的臉色,卻也滿是警惕和為難。

“大人,下官以為,還是讓人進坊打探一二后,我再親自去見那位季大娘子為好,若是大人方便,以下官所見,還是召她到船上來相見是上上之策。”

因為生意做得大,陳家不僅他得了九品的虛銜,就連家里三個兄弟也都有了這官品,

這樣的官位和樓云三榜進士出身的實職官是天壤之別,而他也不是王世強那樣庶子出身,并不是完全靠才干爬上了綱首之位,而是陳家長房嫡子的身份更重要。

但他年上四十,幾十年在官商之間打磨出來的人情世故足以讓他明白,他這一回的對手

季氏絕不好惹。

眼見得季辰虎剛才那般龍蛟出海的威勢,他已經猜到了這猛漢子與樓云有了密約,否則絕不至于毫發無傷地從樓云手下逃了出去。

但看著季辰虎剛才赤手空拳火燒箭樓,再想想那位唐坊女主還是他的親姐姐——他實在不認為親自出馬去為二房里的侄兒求親,是個好主意。

陳文昌雖然被他關在了房間里,要求這回的親事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但他這叔叔自己進唐坊為他求親,有去無回的可能也委實不小。

誰叫他這二三年一直都和樓云密謀著,如何把那位季大娘子唐坊坊主的位置上趕下來,如此一來,山寨貨沒有了,四明王氏沒有盟助了,十二條河道歸福建海商控制了,一切都順理成章。

誰叫那大娘子一心想擺脫四明王氏的控制,需要借助他們福建海商的力量?

天下哪里有白吃的米飯?

然而,他何嘗不明白,這大半年來熱熱鬧鬧的求親,不過是互相試探的借口,誰又知道那位季大娘子的真正算盤究竟是什么?

她如果一翻臉,可絕不會把她陳洪看成是未來夫君的叔父,就放他一馬。

樓云正安坐在公廳艙里。

半掩的窗外,只看得到唐坊外海面上各處箭垛上的火光,還有九層箭樓上季辰虎跳躍入海的身影,他擱下手中的茶盞,笑道:

“既然不需要你親自去,你又何必害怕?”

這公廳間里并無外人,陳洪上前一步,低聲訴苦道:

“大人,你不是沒看到江浙那幾個綱首的刁滑,王世強回船后滿面春風的神色,完全是副要當新郎官的模樣,下官看著,他八成和那女坊主又舊情復燃,就等著和她合伙坑了咱們后,在這唐坊里娶平妻,大擺喜酒。”

“如果那女坊主是如此好糊弄,本官倒是非要催著陳綱首你親自去一趟了,連文昌公子也別再關在艙房里讀書,趕緊去坊里把那女坊主娶回來。”

樓云不由得失笑,搖頭說著,

“你看他是滿面春風的樣子,我看他卻是一肚子失意,你如果不信,可愿意和我作賭?”

陳洪一聽作賭,頓時眼珠子都紅了起來,直讓樓云覺得他這回因為銅鏡賭約在王世強手上吃了虧,丟了面子,完全就是活該如此,只見他一挽袖子,笑道:

“賭就賭,大人賭什么?我拿十盒三佛齊香藥,賭那王世強今日小登科,他是寧可回去后和樓夫人翻臉,也要娶了這女坊主,好把江浙海商們安撫下來——卻看他回去怎么向岳父大人交待!大人當初你為樓大小姐結的這門親事,實在是好是不能再好了。”

“他們這門婚事,可不是我拿的主意,我不過是看在同姓同族的份上,助她一臂之力罷了。”

他臉色淡然,作賭的興致便消了一些。

陳洪雖然粗豪,卻是個極精明的人物,立時感覺到他情緒不穩,頓時想著傳言里,他十四歲去投靠樓家認親,一定也是受盡了白眼,說不定就是那位樓家長房嫡小姐給他了些好臉色,他如今才回報一二。

“是我多嘴了,大人何必在意那些,明州樓家現在外面風光,家底子哪里能和大人的西南樓府相提并論?他們長房里的兒子不爭氣,要靠女兒出來撐門面,樓大小姐也是命苦,當爹的不中用,母親早早丟下她們一兄一姐一弟,偏偏哥哥也早逝,留下兩個孩子,弟弟更小,樓老大人畢竟年紀大了,連嫡孫嫡孫女都照顧不及,哪里還顧得上她?”

“……她也是不容易了。”

樓云眸光微暗,似乎嘆了口氣,便也笑了起來,

“我賭十盒占城沒藥,賭那王世強除了府中的一妻二妾,此后再不可能紅鸞星動,至于那位女坊主,我看他這一次回國后,是見也難得一見了。”

“大人這話說得,下官都有些不忍了。”

陳洪哈哈大笑,和他擊掌為約,心里卻覺得他果然還是姓樓,偏幫著樓夫人咒著那王世強不能多近女色,江浙海商們的習性他是知道的,但凡在外面跑海的,怎么能不多養幾個侍妾?

至多是貪新鮮,寫上三四年的租身文契,換了一個又一個,不叫她們生育后代,也不留在府中抬成姨娘罷了。

他陳府里,可不就是如此?

“大人,已經準備好了。”

樓大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陳洪不由得眼帶疑問,樓云站了起來,看向陳洪,笑道:

“你既然害怕,我就給你壯一壯膽吧,也免得那位女坊主以為你無人撐腰。”

他眼望著窗外不遠處的條條江浙海船,心底卻掠過了季青辰站在夜風海浪中的那抹清艷綠影,不知不覺居然有了一絲沖動:

如果能馬上回到自己的艙房,再獨自仔細看看那美人畫上的女子眉目,也許就能看出她在屋后廊簾下的容顏,究竟能不能與她在海浪火光中的妙j曼身姿相配……

他突地察覺到自己走了神,連忙收攏飛散的思緒,笑道:

“他們占著東海也已經十年了,也該讓他們知道一些我們的手段才是。”

——尤其是那手伸得太長的女坊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