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72 潛行入山

“大人——”

樓春引路,進了碼頭邊的小板屋。

屋里胡亂擺著地席和瓦盆,中間土坑里燃著火堆,照出板屋中灰金色的幢幢暗影。

兩個值守的蝦夷奴隸已經被打暈,里面十幾條人影都屬于第二批登岸的二十名樓府家將,看到樓云進門,他們紛紛低頭,叉手施禮。

“怎么樣,樓已他們已經從唐坊逃出,進入山里了?”

樓云自然不用和他們客氣,隨手抹了一把眉角上滴落的水珠,笑問著第一批進山的家將下落。

樓府的家將都是他帶出來的的同姓兄弟,是他出山后有了見識,需要幫手,所以他又回到西南夷山中,把他們陸陸續續帶出來。

比如樓春和樓已這兩個家將頭目,他們還曾經和他一起在江北邊軍里吃過兵飯。

“大人,出了些麻煩,有三個兄弟在逃出唐坊時被困在東邊水門了。雖然他們還沒有被發現,但季辰虎的南坊大屋一聽到山里的擂鼓聲,就暫停了全坊大會。他二哥的季氏貨棧趁機增加了巡夜坊丁,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會被搜出來——”

樓春稟告著消息,神色有些不安。

讓他不安的是,樓云這一次本來是十拿九穩的計劃,不明白為什么落了空。

要知道,樓云早在兩年前就開始布置這一回的暗襲,潛入東坊的小宋商已經有五六名,傳回來的種種消息都表示:

那女坊主被悔婚后這三年,傷心至極,等閑是足不出院。

尤其是每天入夜后的時辰,她都是自己在家里做飯。從未出過小院,即使坊中鬧事或是有高麗國使到岸時,她的日程也是雷打不動,偏偏這一回她改了習慣。

更何況樓云的謀算是:

今晚季辰虎回坊,她當然會留在他們姐弟親手搭建多年的小院家中,只要她召季辰虎回家,和以往多年一樣給弟弟親手做飯。以季辰虎的性情只怕馬上就會心軟。

如此。她要保住坊主之位才更容易。

“她現在在坊中何處?”

樓云皺眉,“樓已他們為何不在坊中等待時機?”

暗襲失敗后退出唐坊是既定的計劃,但坊中的細作并沒有全都暴露。他們一擊不中后,仍可以得到細作的暗報。他們并非不能在今晚再次找到她的住處。

潛伏再襲,殺個回馬槍也是這一次的備選方略。

“大人,細作查不出她現在的下落。”

樓春有些汗顏。

正因為再次暗襲的計劃完全施展不出來。坊中的樓已才會決定馬上退出唐坊,進入鴨筑山。

但失陷了三個兄弟。就太不應該了。

“大人,那位女坊主似乎是有意隱瞞行蹤,她是不是已經有所提防?還是從季辰虎那里得到了警告?”

他疑惑而問。

為了防止消息外泄,大人并沒有告訴季辰虎這件事。他擔心的其實是季辰虎大怒反臉。

“季辰虎還有依仗我們的地方,沒有他召開全坊大會,唐坊也無機可趁。我既然不是要謀他姐姐的性命。這次暗襲他不會在意的——至于有人被困,他在坊中不至于連這一點小事都顧不到。他們不會被搜出來的。”

“是,大人。”

樓云并不在意,問過了被困的是哪三個兄弟后,笑了起來,

“他們幾個年紀小了點,難免失手,正好也磨一磨他們的性子。他們原來在山里也是狩獵時潛蹤的好手,有了對陣的經驗將來也能在軍中謀個前程——不需要為他們擔心。”

他擺手示意,樓春在火把下展開了泉州僧人早就送過來的山中地勢圖。

唐坊并不大,那季氏女子離開季家小院能逃到何處躲藏,能讓他安排的細作完全摸不到消息?“我倒是失算了,她竟然如此小心……”

樓云仔細看著駐馬寺的地點方向,又順著北山道看向了唐坊的老街,還有老街上的季家小院,他突地又問道:

“那女坊主今晚是不是已經離開唐坊?”

駐馬寺有老宋僧庇護她,也許是她最容易隱藏的地點?

她是因為宋船上那一輪火槍連放,明白了他的警告,有了心虛?

“并不是,大人。”

樓春在火光下,看得出是個瘦精的年輕男子,眼睛細小,長著一張娃娃臉,一看就比樓大還年輕,年紀沒有滿二十的模樣,

“大人,我們雖然沒有打聽到女坊主的下落,但季辰虎傳過來的消息,說她姐姐去了內庫工坊里一直沒有出來,好象是因為坊里火槍出了意外,起了一場小火。”

“工坊起火?”

樓云皺眉尋思著。

理由不能說不合理,樓春也在稟告坊中的細作傳來的消息:

她確實坐了牛車一路去了內庫方向。

“躲進了內庫?我倒也聽說那里都是她的心腹……”

樓云仍然覺得不太對勁。

唐坊四面的望火樓。他也是確實看到了的,聽說扶桑之地因為森林極多,就連江浙一帶建寺院時偶爾都會派僧人跨海而出,到扶桑來采辦巨木。

所以扶桑的屋子都是木板屋,最容易在秋日天干時起火。

更不要提,火器工坊這樣的重地了。

只是也太巧了。

必定有假。

她應該……也進了駐馬寺?

一時間,他也沒有時間深思,更懶得去理睬季辰虎轉頭又隱瞞她的行跡,他借著火光照射,看清了地圖上入山的兩條西、北山路。

它們遙遙相對,都可以直通駐馬寺。

“傳信給寺里的泉州僧人,讓他們注意監視空明所在的佛齋,看看那女坊主有沒有進寺。”

他沉聲吩咐,細看著地圖,

“再傳信給樓已。讓他們到西山道上來引我們進寺。”

地圖上看去,北山道地勢較平,村莊處處,離唐坊最近。

西山道大部分都是沒有開山的林海,只有十幾處新開的扶桑田莊,那里離著太宰府所在的國守城是一山之隔,離他們所在的西水門。只有二三里不到的路程。

雖然西山道較遠。但按他們的腳程,只要有人引路并不會誤了時辰,被她搶先。

尤其今晚山林里處處是生蕃。她身為女子一定不如他們行走方便。

正是天助其時。

樓春安排完傳信之事,知道進山在即,取了一件早就準備好的手織麻衣呈給樓云,好讓他改裝成山中生蕃。

他微一猶豫又提醒著。道:

“大人,季辰虎停止了全坊大會。看來他并不急于按大人的計劃行事。”

他姐姐現在退入工坊,行蹤不明,明顯不能與弟弟爭做坊主,現在這樣好的機會。季辰虎居然也沒有把握。

“工坊起火倒是未必,但他姐姐故意避開他的鋒芒,示弱退居暗處。把整個唐坊都留給他處置,不過是要提醒他。她們姐弟當初的情份可比這坊主之位重要多了。”

樓云曬然一笑。

親姐弟之間,只要有一個人愿意示弱退讓,季辰虎就算不心軟也得顧忌在坊中傳言不好,這三萬之眾的唐坊之地,畢竟是他姐姐一力承擔,率眾而建。

不論是功勞,還是苦勞,誰都不能對她視而不見。

這小子一轉頭,自然開始維護他姐姐。早在他意料之中。

“上山吧。”在他的示意下,樓春收起地圖,留下四個人把守碼頭,保住退路。

他們十余人一起從重新潛入河道,繞向了太宰府的碼頭。

殘月下,可見通向太宰府國守城的方向人影寂寂,路口仍然只有三四個值更的蝦夷奴隸,扶桑兵丁完全不見蹤影。

幾乎空無一人。

樓春不由得就習慣性地看了樓云一眼,這要是在江北邊境,面對如此松懈的守備,他們當然要趁機突入其中。

不燒上幾個金人的城塞豈不是可惜之極?

無奈這里是扶桑,不是江北邊境。

大人的目標不是扶桑,甚至不是唐坊,而僅是那女坊主一人。

“大人,季辰虎既然自作主張,這坊主之位——?”

樓春倒也沒忘記,他這一次離開船隊時,已經看到樓大接了樓云的指令,開始傳信高麗。

大人應該是對二郎季辰龍也有了興趣。

“季辰虎和他長姐只是意見不合,并沒有深仇大恨,自然就容易猶豫——這倒也可見他的性情,我們正好看看他如何處理這一次的扶桑內亂,也能明白他的能耐,說不定將來有機會可以與他繼續合作。”

他當然不會讓季辰虎倒向王世強。

如此這樣坐擁悍卒的海商,在東海中還是籠絡為上。

樓云從水中探出頭來,看出樓春臉上還有遲疑,知道是為被困的三個兄弟擔心,

“我已經寫信給那女坊主,就算他們被捉,也不至于馬上有性命之憂。”

他這些兄弟手下,并不像是邊境中的宋人軍士,可以令行禁止。

他們在山林里自由習慣了,沒辦法適應軍中等級森嚴的上下階級。

邊軍軍伍之中的生活,比在山中做夷奴還要嚴苛,講究的令行禁止,是上百上千人甚至上萬人的統一配合,文官熟讀兵書陣圖,持天子符節也能坐鎮十萬大軍。

山中因為貧困,就算是頭人和巫師也要忙于生存,忙于各自尋找更好的吃穿住用,在山林狩獵中最能依靠的還是個人天生的能力和經驗。

集體狩獵時,配合程度也很低,所以領頭者不需要是頭人,卻一定需要一個最好最有經驗的獵手。

樓春盡管在宋軍里呆過一兩年,但那是在他的手下,他要是在別的管帶手下任職,像這樣敢反問上官,敢臨陣遲疑的習慣,早就被軍棍打死好幾回了。

就像他剛進軍中時,也吃過一回重重的教訓。

他只能慢慢教著他們。

將來進入泉州水師時,他們就只能各憑本事了。

樓大已經是學得最快,最能適應宋人生活的兄弟,所以才成了他身邊最親信的家將頭目。

樓云向樓春點了點頭,示意他按計劃行事,道:

“季辰虎當然也知道,我要捉他的姐姐,只不過是為了逼她讓出坊主之位,他不會在意的——就算他惱怒,本官也自有辦法安撫。”

“是,大人。”樓春果然安了心,捻唇吹了一聲唿哨。

哨聲未落,碼頭路口有身影暴起掠出,是他們早已安排好的家將。家將直接打暈了看守

的蝦夷奴隸,把他們塞嘴捆在了草叢里。

又留下兩個人看守退路后,樓云帶著家將們順利潛行橫過了碼頭,直上了山間小路。

在他們的突躥飛奔中,小路邊的草叢里又有幾條人影加入,一起向西山道而去。

密密林海中,猿嘶虎吼聲一陣陣傳入耳中。

急奔間,樓云并沒有把樓春給他的粗麻衣裳換上,反倒束在了腰間。

他脫去了在河道濕透了的宋服上衣,在路過深谷時隨手甩了進去,露出矯健赤裸被陽光曬成淺褐色的上半身,

他伸手抓了幾把山道邊的金葉草,放在嘴里嚼爛,滿臉滿身地抹了過去。

他身邊的家將們,早就換了山夷們常穿的手織粗麻衣和獸皮裙,一副本地生蕃的打扮。

他們臉上的避邪圖符,當然是大宋西南夷山峒寨中的巫咒,但在叢林黑暗中,幾乎無法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