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106 九品文郎

樓鈴雖然十四歲未滿,卻也長成了一個漂亮小姑娘的樣子。

她看起來只比他哥哥樓葉矮了半個腦袋。

她長著圓圓的蘋果臉,大大的眼睛,扎了一個不像馬尾也不像發髻的包包頭。

因為長了一對彎刀似的細眉,她的可愛里帶出了幾分凌厲。

再加上畫在額頭上的圖符,非要讓季青辰說說她的容貌,她就只能說這小姑娘看起來就是虎頭虎臉的樣子。

這樣的她,一邊解著身上的繩子,一邊在哥哥樓葉的提醒中,扭過頭去不看阿池的背影。

但這扭頭的動作太過明顯,反倒顯得她一直盯著阿池沒有放。

連姬墨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樓小娘子。”

季青辰不去看表情如常完全沒有回頭的阿池,走上兩步,含笑開了口,“國使大人讓我來接你,送你還有優優小說www.你哥哥一起回去。”

經了剛才的細看,她覺得樓鈴的長相和舉止,其實和阿池平常來往走婚的女子并不一樣。

只不過,她肯定也不像是大宋女子。

“……到寺里了?”

樓葉搶在樓鈴之前開了口,就算是季青辰說破了樓云的身份,他仍然只是按登岸前的約定,含糊地問了一句。

并沒有稱呼樓云的官稱和姓名。

和妹妹長得一點也不像的樓葉,看起來很年輕,也十分清醒。

“是。樓管帶馬上就要下山了。”

她從善如流,果然見得樓葉輕松了下來,拱手謝過后,他拉著樓鈴的手就要離開。

樓鈴顯然被他叮囑過很多次。她一步一回頭地望著阿池,居然也忍著沒有叫出來,向他說些什么。

就這樣安靜地離開了。

院子里頓時變得沒有半絲人聲。

季青辰忍著沒去看阿池的表情。

對樓鈴她反倒有些意外,暗暗覺得失策。

她本來以為樓鈴這樣外露的性格,一定會在離開時叫阿池一聲。或許問他去不去大宋。

這樣她才好接口,先勸了阿池去說服三郎。

至于阿池和樓鈴的事,她還沒有傻到去插嘴。

阿池現在的性子怪異,沒有她自己十分之一的配合。他在她面前足足念了十天的樓云,她都能忍耐聽著。

但她只要多問一句樓鈴的事,他馬上就會翻臉。順便再也不見樓鈴這小姑娘。

盡管剛才他們被放出來時,她一打量樓鈴和樓葉的模樣就撇了嘴。

樓鈴是一身干凈光亮的粉紅色絹質女衣女褲,外系著白綾裙子,吃得白白胖胖,臉泛桃花的。不去看她的圖符和眼睛。她完全被阿池打扮成了一顆走動的水蜜桃。

就連她扎包包頭的釵子也是一支漂亮的琉璃桃花釵。

樓葉卻是一身十天沒換的臟麻衣,胡子拉茬,真正的俘虜模樣。

差別待遇太明顯了。

院子里,在她斟酌著要問一問陳文昌上山的確切時間時,阿池終于也開了口,道:

“三郎的成年禮也已經過了時間,三天后你們回坊,他就召開全坊大會。重議坊主。”

聽著這冰冷冷的話,她暗罵著阿池翻臉不認人。

他自己不追上去和小姑娘說幾句話,這難道能怪她?

——她怎么知道樓云到底是怎么教他家的小姑娘的?

這幾天阿池和她說話時已經和氣了很多。偶爾她不耐煩他也不當回事,頗有十年前初相見時的溫和。

雖然她猜到應該有樓鈴的原因,但也自我安慰著:

阿池現在應該是慢慢放下十年前的事,給她一個修好的機會了。

沒料到,現在她把樓鈴一帶走,他又換回了那副冷臉。橫豎都是和她有仇的樣子。

“三郎讓文昌公子住進了南坊大屋?”

她雖然困在寺中,當然也不會少了外面的消息。

坊主之位她怎么打算是另說。倒是陳氏父子都被客氣款待,住在了三郎的宋式屋子里。

“你看來是認定了陳家小子。所以壓根沒想過和樓云的事?”

“……并不是完全沒想過。”

她瞥了他一眼,也不隱瞞,

“三郎既然提了,我當然會想想。但陳文昌他來求親,以后娶了我這個海外夷女。他能做陳家家主的路就也絕了。且不提他到底有沒有這個心思,但這個結果他是心知肚明的。我不可能視而不見。”

她也不需要他疑問,

“雖然我們不算是真正的蕃夷,但宋人۰大家族里,哪里有外來女子初一十五跟著宗婦在祠堂擦祭器,奉祚肉,叫祖宗看著不高興的道理?他不過是用這樁婚事,換了他以后安生過日子。他要建書院還是干別的,他們家以后再不會理睬了。”

如此,也正和合她意。

為了準備季辰虎行成年禮,去年不得已在坊里開建了季氏祠堂,免得他鬧著要改名。

借此,她順便弄清楚了宋代家禮的規矩,她明白:

除非陳文昌繼續參加科舉,得到了實缺的職位,他的本事壓下了他們陳家各種做生意得來的虛職。否則她以后只怕是踏不進陳家祠堂了。

雖然省事,其實就是被排斥在陳家女眷之外。

她和四明王家打了近十年的交道,當然知道大家族的規矩多,人情世故不光是靠生意關系就能開路的。

否則王世強當初為什么還要分宅單過,直接去臨安城住?

那是因為他一旦出仕,他就有資格在自已家里自建祠堂。到時候就算是祖宗不高興,也攔不住他想把老宅里的家廟直接遷到他家后院里來的宏圖大志。

這才是揚眉吐氣。

陳文昌沒這樣的喜好,她眼前也沒有要做陳家家主夫人的志向。

至于陳洪,他雖然看好陳文昌。卻仍要防著她——他還要為他自己的庶子著想。

“明明就是沒爽快日子過,還非要嫁過去……”

她也不解釋,只是笑著回道:

“不過是為了一大家人要平和相處,人人都要學會的水磨功夫罷了。唐坊里的日子,難道不要小心謹慎?是三郎不用看我的臉色。還是我不用看三郎的臉色?”

在陳家大宅里勾心斗角,總比隨時卷進扶桑內亂要好。

阿池抱著胸,似乎也不打算再勸,冷眼看著她,道:

“坊里的東西,除了內庫工坊、田地和十條船。其他的都是你的嫁妝。你愛怎么拿就怎么拿。全搬空了三郎也會不在意。”

聽他如此說來,已經把唐坊當成了三郎的囊中之物。

姬墨在她身邊皺眉而視,更不要提他身后四個不憤的內庫庫丁。

阿池半點也不在意庫丁們虎視耽耽的眼神,他伸手進懷里,摸出一份硬封繡面的折疊單據。

手一松。厚厚的雪紙單據就滑落開來,繡面底封砸在了地上。

懸下的白紙間,露出工整細寫的條條目目。

“這單子上,是三郎這些年在我手上經辦的生意,你知道他是沒有算計的,我都替他準備著。這些錢雖然不多,但也絕不至于讓你這些年建船的辛苦白費了。”

她沒有出聲。

聽這話就可以知道,阿池如今是三郎的財庫管事了。

她接過那單子。慢慢看著。

那些打劫來的財物總數確實不小,足以把她為了建船先期投入的私房錢填充回來。

還加上了適中的利息。

想來。阿池雖然以往只是和三郎合伙做些生意,暗地里也為季辰虎打算很久了。

“三郎他。總算也是長進了一些了……”

她輕輕自語著。

以南坊那樣的局面,季辰虎再傻也知道應該找個精明人替他管帳了。

阿池盯著她,冷笑著,道:

“另外,三郎手上有帳目的只有一箱子金砂。那也是留給你的——三年前,他可是從沒想過你居然會連弟弟也不要了。為了個外人遠嫁去大宋。他一直以為你會招婿進坊的。那箱子金砂就是他存下來準備送給你和王小子的新婚禮物了。”

她心中微怔。

也許是早就習慣在三郎身后收拾爛帳,她是半點沒料到手上最散漫的季辰虎居然還能存下錢來。

“怎么。沒有想到?”

阿池諷笑著,“覺得三郎就是個累贅?”

“……姐弟之間。有什么累贅可言,要真論無用,任誰也不會說我這姐姐比三郎強。”

她當然不會傻到和情場失意的人吵架。

她也沒想到,樓鈴那小姑娘看著這樣活潑的樣子,盯著阿池的眼神那樣明顯,現在居然就一聲不吭地走了。

是這小姑娘太薄情了,還是她對阿池壓根沒意思?

季青辰也開始動搖了起來。

——阿池想必有點難過。

她只能暗嘆著苦笑,緩緩在手上折好那長長的換去十條船的財貨單據。

阿池仍然不肯罷休,帶著幸災樂禍的冷笑又說道:

“三郎他,更是從沒想過,你居然還要和他分家——”

姬墨聽著這寺奴的語氣,完全就是指責季青辰為了外人不顧及親姐弟的情份,不由得就要反駁。阿池哪里肯讓他開口,完全就是一副他已經是等了十年,等著看他們姐弟反目,他真是好開心的嘴臉。

“還有這三封大宋公文。”

阿池手里遞過來的公文封套,是白底套黃牛皮紙的式樣,

上面還有一枚碩大的泥紅官印。

這是她看習慣的,大宋州縣衙門里的公文。

她接過看去,卻是泉州市舶司發出,準許某某海船在泉州港停泊的公文。

海船名字是空白的,船主名字也是空白的。

第二封也是市舶司發出,準許船主用船上貨物到蕃坊進行交易,也允許船主在蕃坊購買糧食、農具等各種物品的通行證。

同時,憑這通行證,船主可以通過福建直到湖南,購買內地貨物。這是一份商人路憑。

最后一封,卻是大宋國使的大印,冊封唐坊蕃首。

公文上,封給唐坊季青辰的官職是大宋四十級文散官中最低的一等,從九品文職虛銜

——文林郎。

她微微有些意外。

并不是意外三郎還記得給她要個冊封,也不是因為冊封的官位她很熟悉。

王世強和謝國運他們都曾經從明州市舶司得到過同樣的官品。因為做過一筆納稅三千貫的大生意。

她只是以為,因為她是女子,所以封給她的應該是九品孺人。

王世強生為庶子,因為嫡母已經有封號,所以他還曾經按大宋律,從明州市舶司為他死去的侍妾生母求過一個孺人封號。

而她的這個文林郎,則應該是泉州市舶司里封女蕃首的慣例了。

倒也不算什么。

她去了大宋,絕輪不到她拋頭露面,出仕為官。

只不過,有官品就意味著:

兩家的親事舉辦之前,她仍然有足夠的方便。

她在泉州買地置宅,開府直接和官府打道,陳家長輩不會覺得她太過失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