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110 物是人非

樓云房間內燈火通明,六枝燭火已經燃過了三分之二。

沒有點燈的她,一直瞇著眼借著他房中的燈光擦首飾。

——沒有貼身的小女寺奴,居然都沒人記得給她送飯。

她撇嘴暗罵著阿池。

這人翻臉真是比翻書都快。她就算是看到了樓鈴那小姑娘,她也絕不給他說一句好話。

同一時刻,小姑娘樓鈴扁著嘴,仍然是粉衣白裙一只大水蜜桃的模樣。

她在裙下叉著腳,盤坐在樓云的屋子里,和季青辰只有兩墻之隔。

樓云也沒有多少坐像,長袍大袖地隨意靠坐在房間墻邊。

屋子里只有駿墨一聲不吭地在走動。

為他準備下山的衣裳。

今天,他想到順昌縣主家現在正涉入銅鏡案吃官司時,他已經不好去勸公子退親了。

這個時候去退親,公子的官聲都會受影響。

樓鈴想著那漂亮的阿池,決定和小時候一樣撒撒嬌,讓云哥幫她搶到手。

她已經聽他的話,千萬要忍住了。他當然也要幫她。

所以她手腳并用,想爬到樓云懷里去說話,卻看到駿墨快要斷氣一樣的向她猛使眼色,他讓她千萬不要靠過去。

她扁扁嘴,瞇著眼看扶桑人的紙門。

她抬了一只手臂,紙上的女影也抬了一只手臂,她爬近一步,紙上的小姑娘幾乎就要摟住樓云。

她要是再靠近,四面屋子里的外來人,都會以為她不是個好姑娘。

想到樓云反復教過她。女孩子到山外面來一定要矜持,雖然她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但她不是已經忍住了?

——阿池怎么不來找她呀?

看到樓鈴又陷入她的白日夢游里去了,駿墨輕輕松了口氣。

他半點不敢抬眼去看那屋子里女坊主的動靜。

姬墨正在她屋里點燈,屋里屋外的燈光。也容易把她的身影照到隔門上。

他更不敢去看樓云的表情。

“公子,謝家的叔老爺傳來的消息,說官家有意向大理國、吐蕃國去購買馬匹。韓參政府里已經舉薦了王綱首。聽說那邊有意讓王世強得個幕職參軍,然后去邊軍里主持這件事。”

這是他一上山就稟報過公子的消息。

王世強應該還要遲幾天才得到這個消息。

公子這邊卻同時收到了臨安城和西南蕃商的報信,足以讓他提早想出對策。

臨安城來的是謝叔老爺在宮里得到消息,西南蕃商那邊卻是公子的老交情了。

公子本來就是混在西南蕃商的商隊里做伙計。才一直走出了西南夷山。

公子足夠聰明,知道那些蕃商人和邊軍經常有生意來往,所以關隘上不會嚴查路憑。公子也是因為在商隊里喂馬時,被邊軍里的一個團練使賞識,才跟著他做了親軍。

這團練使罷職回京城時。他又跟進了臨安城。

這才有機會見到了樓老大人。

——其中各種艱辛,他都是這些年從公子偶爾漏出來的話里,七拼八湊出來的。

“公子,謝家叔老爺請公子盡快回京城……”

王世強去西南邊軍,不就是要結交西南蕃商,挖到公子的老巢里去?

眼見著樓云靠墻閉眼,完全沒有動靜的樣子。

駿墨瞟了那邊正在點燈的女屋一眼,又想著樓大在山下的叮囑。

他只能先轉身哄著樓鈴。讓她出去找樓葉玩。

然后他才挪到了樓云身邊,為難地小聲勸道:

“……公子,現在不能耽擱。公子就托是朝廷有事。馬上離開、少了公子的周旋,她和陳家未必就能訂親……”

“……我已經答應她了。”

在駿墨的吃驚中,樓云終于睜了眼,只問,

“順昌縣主家可好?”

“……好。他家那兩個哥哥雖然被押到大理寺去了,但有公子的人幫著打點。現在都平安。只是他們家陪著上京城的人,到了明州城的樓府打聽了兩回。打聽公子什么時候回來。恰好樓大小姐回娘家。還仔細安排了他們,帶話過來讓你放心。”

樓云聽到樓鸞佩出面替他安排。知道絕不會有失禮的地方,便也不擔心會出差錯。

“文昌公子在坊里可好?”

“……好。季辰虎也沒有趕他走。”

聽著他居然還有心情問起陳文昌,駿墨不敢撇嘴,剛才他受公子之命去暗示過謝藥頭,謝藥頭再三去問那女坊主要不要用飯。

她卻只顧著挑衣裳首飾,根本沒有回他的話。

全松風居的人都知道,她是為了下山見陳文昌,所以再沒人不長眼地去打擾她。

她看起來,居然是認定了陳文昌了。

只可憐了公子一片心。

——就是剛才這段時間,足夠他駿墨把這幾天的前因后果想了個明白。

樓云靠著墻,重新微閉了眼。

回房時,他就已經看到她在屋中的側影,她放下了頭發,似乎正慢慢擦銀器首飾。

愛不釋手地足足擦了兩個時辰。

這樣的她,有足夠的小耐心和小情趣,過上一份平安快樂的日子吧?

他其實,也是想讓她這樣生活的。

甚至他自己,也經常會在官衙里理事疲倦后,每一年會給自己的一天,趁著無人時爬到后衙的樹上去。

那時,他會回憶著西南夷山里,他狩獵一天后望向的夕陽遠色……

“公子——”

駿墨見得他的神情和平常完全不一樣,忍不住又擔心起來,只能勸著,

“不但是韓參政府的事。山東義軍水泊寨的李首領也傳來了消息,雖然只是一些普通問候,但樓大說的話,小人也覺得有理。李首領是在暗示公子,金國在江北這境調動軍馬。似乎有南下的樣子。公子你……”

“噤聲。”

樓云一抬手,阻止了他說這些機密軍情。

高麗軍中嘩變,掌軍大將被殺后換了人,想必金國已經得到了消息?

所以才會調集邊軍,屯兵金宋邊境。

這些,本也與她一名女子無關……

“公子。這樣的功勞你還是快快回京城去稟告官家。才好。”

駿墨極力勸說,生怕他因為要陪著這女坊主,而不急著回臨安城去表功。

要是沒有公子這半年協助高麗王,暗中游說開京城中的將領,這次嘩變豈能如此順利?

“未必就是功勞。江北邊境畢竟是準備不足。就算我出使前就已經密稟過官家江北兵源不佳。又缺少訓練。官家卻是不相信。”

樓云沒多少志得意滿之情,反倒意興闌珊,

“回去后,只怕還是有過無功。”

突然間,他又驚覺起來:

看久了她傍晚在屋子挑選衣裳,細細擦首飾的身影,他現在居然也有些志氣消磨了。

——因為他已經訂親,所以在鼓樓上除了公事。他什么話都不能說。

但她對陳文昌的偏愛,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公子,你不需要擔心……她。唐坊這樣的外夷海島。她要是沒點本事,怎么守得住這三萬人?連她弟弟季辰虎那樣的人,都沒辦法壓到她頭上去?”

聽得駿墨的話,分明和他想得一樣,但他畢竟沒辦法放下臉去向自己的書童討教:

“她這樣的人,怎么就看上了陳文昌?”

她怎么就非和他一起在小書院里終老一生不可?

難不成她投在韓參政府的大批金砂。她就這樣不放在眼里了?

這就是她對陳文昌的情意?

燈火乍亮,他視線一轉。隱約看到她的屋子里,坊丁頭目為她點完燈后。告退離開

屋子對面,果然傳來了她手忙腳亂收拾首飾的動靜。

她回屋這么久,顯然半點行李都沒有整理,全在想著挑衣服配首飾。

樓云嘆了口氣,不再多去費神胡思。

他突地站了起來,卟的一聲吹滅了最大的那一只火燭,然后重重拉開門,走了出去。

屋子里頓時一暗,駿墨措不及防間,差一點把手里的劍砸到了自己腳背上。

“公子……”

他只能抱著劍,追了出去,卻聽到樓云輕聲吩咐,道:

“我帶著樓春他們先走,讓樓鈴去季坊主房中打理,幫她換衣裳。”

駿墨這才明白他吹燈的原因,再想著他細心體貼如此,屋子里那一位卻未必領情。

他心里嘆了又嘆,畢竟沒敢直接勸說樓云:

這位女坊主雖然長得清清柔柔的小家女兒模樣,心腸卻極是冷硬。

論她的容貌,走在臨安城市井大街上都算得上有幾分美色,但她可不是手上干干凈凈的

商家女子。

這十天他在唐坊打聽的事情不少。

聽說剛剛建坊時,唐坊經常被山賊、海賊攻擊,內鬼也不少。所以坊外一百里,不時就能看到尸體和破爛的板船,被海浪沖上沙灘。

據說,沒有坊主的話,坊民去收尸都不敢。

她心里的想法,誰又能說得準?

“回坊后,你先去找張孔目草擬一封信,寫給順昌縣主的尊父大人開國男趙爵爺。”

樓云停在院子中,低聲吩咐。

駿墨連忙收神,知道他說的張孔目,是他在市舶司的一位心腹文吏,這回也隨船來了,

“縣主雖然是宗室,卻也不用卷到這些政事里去。信上讓他家放心,我會把他家的兩位兄長從銅鏡案里保下來的。”

“公子……”

駿墨心中奇怪。

他如何不知道,樓云掀出這樁銅鏡案,等于是把主兇趙秉謙往死路上逼。

此人是官家的堂弟,近支宗室出身的郡王,就算他服罪,其他的宗親豈能如此罷休?

公子與順昌縣主的婚事除了是在蕃商大會上對她有意,大半也是為了給宗室一個交代。

比起訂錯了人,這些事情才是要緊的。

——更何況,公子他一向認為,宗室由市舶司商稅所養,他們對家國大事當然是要一力承擔的。

包括宗女。

公子現在卻是不想讓順昌縣主為難,也要慢慢設法,雙方談妥,把這門糊涂親事解除了。

但這樣的宗室親事,不花上兩三年打通關節,怎么可能順利解除?

順昌縣主半點錯處也沒有,公子也得為她安排一門好親,準備一個好退路。

還得趙德媛自己愿意。

他轉頭去喚樓鈴的時候,看到那屋子里那季氏女子身影,也只能搖頭嘆氣:

按理說,公子訂錯了人,應該是這樣辦才是誠心誠意賠罪的方式,但公子也太不著急了些。

等公子這樣不緊不慢地把事情都辦妥,人家早就成親了……

到最后,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