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151 天生一對

勞四娘總算得了一句實在話,不急反喜,連忙打聽著,

“大娘子是不滿意他的臉,還是不滿意他的官位?他的家世是差了些,家里的底子也不及陳家,但市舶司監官的家底能差到哪里去?大娘子只要看紀府大少夫人這回擺春宴的手筆就知道了。最重要他畢竟是三榜進士的出身,這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

“并不是這些。”

她沉默了一會,擊掌喚來蕊娘,吩咐兩句。

“大娘子,剛才黃家娘子差人來了……”

蕊娘先報了王清河來傳話,說是獻廟的俘虜名單里沒有季辰龍,季青辰自然放了一些心卻又擔心季辰龍是不是連命都丟了。

“黃綱首說獻廟的俘虜都挑的是金人和高麗人,中間夾雜的漢軍俘虜正托人在查呢,大娘子再等幾日。”

季蕊娘細細地稟告了,突地又想起一件事,睜著大眼,“大娘子是不是馬上要去泉州城?”

季青辰知道是剛才撲賣局里,胡綱首夫人劉氏和她通了氣,叫這小丫頭聽見了。

胡綱首和樓云這兩日說了不少話。樓云似乎是讓胡家來和她通消息,說是西河道的碼頭現在雖然不能給唐坊,再過上兩三年卻能讓唐坊經營幾座。

“等我幫你季三哥去楚揚西河道建了碼頭,讓他安頓下來,我們再去泉州。”

她深知胡綱首已經倒向了樓云,眉毛都不動一根,微笑而語,又捏了捏季蕊娘的小臉,

“這幾日玩夠了。你在黃娘子府里好好呆上半年。你放心,這段日子我是不會去泉州城的。”

勞四娘雖然覺得那邊開出來的條件還可以再商量,如果樓云能把交碼頭的時間縮短,把碼頭的位置訂好,數目增加,這事情對唐坊說不定更有利。

但見季青辰已經拿定了主意,她自然不敢勸說。

季蕊娘只怕季青辰把她拋在黃府。現在頓時高興起來。

她把這些事情說完。按季青辰的吩咐從她的小行李里翻出了一本手抄本子,翻到了她從樓云那副《紅袖添香圖》上抄下來的樓云小記。

她看了季青辰一眼,見她點頭。便把這手抄本遞給了勞四娘。

勞四娘也識字,接過來仔細讀著,嘴里喃喃出聲,

“樓云者。西南山中夷人也……”

蕊娘已經退了出去,季青辰待她把那篇小記看完。便嘆道:

“我的婚事,光是為了湊合是過不下去的。”

“自然是如此,大娘子自己能作主的事情又何必湊合?當然要尋個自己喜歡的人。”

勞四娘連忙點頭。

季青辰倒是詫異看她一眼,終于看明白——勞四娘對樓云出身、官位、前程。還有他的臉都信心滿滿,相信此人足以打動于她。

“大娘子想想,泉州那邊的寄舶港是容易到手?澎湖島也就和舟山島一樣。是進泉州城路過時的歇腳地。普陀港如今可是四明王家把持著。樓大人安排了那一處請大娘子遷民過去,這中間的人情難道就比不過西河道上的碼頭?”

勞四娘細細說著。到了最后也是話風一轉,

“只是婦人我也和大娘子一個心思。西河道畢竟是大娘子自己打下的江山,怎么著也不能讓出去。爭的就是這口氣。但樓大人的心意,大娘子卻也要掂量掂量……”

她也只能笑著繼續道:

“樓大人他這個人——不提陳文昌,只提我有過婚約過的王世強,他是傷了我的心,但我也早知道他是要往仕途上走的,他的性子剛愎自用,我也明白的。”

因為提起了王世強,勞四娘不敢說話,她卻笑著道:

“王綱首,就比如他是樹上結的一個丑梨子吧,但它哪一塊長歪了我一看就知道。”

勞四娘是個機靈人,只要她不提什么虛無縹緲的緣份,這婦人一點就透,頓時笑道:

“婦人明白。文昌公子也是如此。他不像個大家公子,官商都不成卻要開書院,他也就是樹上結的一只丑梨子。雖然不圓不潤,但他喜歡什么,愿意干什么,討厭干什么,這都是明擺出來叫大家都知道,半點也沒有隱瞞的。”

“正是如此。”

季青辰見她在識人見性上也是個明白人,便愿意和她說說這心事,

“按說,能像王世強、陳文昌這樣立身處世的人,性子都有些固執。不太在意別人的眼光。”

勞四娘自然點頭稱是。暗中琢磨著季青辰應該就是喜歡這樣的人。

想到這里,勞四娘更是心中暗喜。

這手抄本的小記上分明寫著,樓云出身西南夷,他少年時就從西南山中走出,千里尋親。

他以夷人之身奪軍功、登金殿,開海埠,這難道還不是個特立獨行的人物?

一萬個西南蠻夷里都未必出一個這樣的人。

樓云和大娘子那就是天生一對。

季青辰接過了她呈回來的手抄本子,翻著樓云的小記,道:

“我當初和王綱首相識時,就聽過風傳。那時多的是人嘲笑他。一則嘲笑他在京城官場里鉆營,二則嘲笑他和黃七郎那樣的西北窮船丁結交。又花錢去做西北生意。他花錢打聽北邊金國、西夏國的事情,就連他叔伯兄弟,都曾經當著我的面嘲笑過他。但你看現在——”

她不提樓云,反倒說起了王世強,但勞四娘卻深以為然,笑道:

“現在他可算是商而優則仕,聽說就連京城里的王御史中丞,但凡在朝里有了事都要先和他商量。胡家、劉家近幾年才醒過神來,開始往京城里去鉆營了。就算是謝十三公子,他以前哪里肯在京城親戚家里住這么久?”

“咱們不說這樣鉆營好或是不好。但他心里愿意干,他就敢干出來。別人嘲笑看不起,他也不吭聲。等到做成了人家自然就閉嘴了。”

說罷,她嘆了口氣。

勞四娘見她被悔了婚,對王世強的好處還是看得如此清楚,他心中也不禁為季青辰難過。

當初,她必定是極喜歡王世強的。

唐坊內庫里建起來的各種工坊,不都是為了王世強?

“大娘子,聽說滄浪園已經開始準備春宴的事了。王綱首應該是快要回來了。只怕……”

“……他回就回吧。他要發貼子過來。我當然是要去的。你也不用擔心我。”

她微微笑著,安慰勞四娘,

“我吃了一個虧。現在選起人來難道不是長眼了些?這大半年,陳文昌對我不錯,我和他這門親事就算是不成,他也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我心里也是歡喜的。更何況。陳洪要壞我的姻緣,我豈能沒有應對之策?”

在勞四娘的附合暗笑中。她翻動手抄本子,心里思索著樓云,

“陳洪并不難對付,但樓大人這個人他可不會因為你捐了水利錢。就認為你一定有資格

建碼頭……”

勞四娘何嘗不明白,水利錢只是唐坊和王世強的私約。

但這天下土地,這楚場河道。那卻是趙官家的產業。

“王綱首和我是簽過合契的,如果我拿不到河道碼頭。他是要用黃氏貨棧的暗股作為了

擔保,要全部賠給我的。”

但她哪里稀罕奪他的股份?

季青辰眼里看到了謝國運為她寫的那番小記。

“唐坊季氏,吾不知其美人……”

還有他為她取的外號,“丑鳧”。

“大娘子,這意思是……”

勞四娘完全捕捉不到謝國運的詭異思路

“鳧是水鴨子的意思。咱們坊外不是有很多水鴨子嗎?”

季青辰笑語著。

謝國運說的“丑鳧”,不過就是丑八怪小鴨子的古稱罷了。

唐坊沼澤里的水鴨子與別處不同。

它小的時候,灰撲撲雜毛一團,十分難看。

反倒是它長大了后,會長出紅藍綠三色長尾羽,鮮亮美麗,但這鴨子因為小時候太丑,所以長大了以后的叫聲,聽起也是:

丑,丑,丑。

所以才被叫做丑鳧。

而她季青辰,就是那縮著頭,不敢叫人知道她來歷的丑八怪水鴨子。

借著前一世積累的經歷,這一世又靠著親人、坊民們齊心合力,她用十年建起了唐坊。她才敢愣充了大翅膀美天鵝。

現在,她是人人簇擁的唐坊女主。

但她偶爾在窗前梳妝,照著山寨貨銅鏡的時候,她看著鏡子里明眸麗影,一身古衣的女子,居然完全認不出她到底是誰。

她不應該是季青辰。

她本應該是前世里背著行李,從山村里走出來的十四歲孩子,她是那個在沿海工廠里打工,在生產線上做著山寨鞋底的鄉下打工妹。

媽媽請村子里老師給她取的名字,很美好很聽,比季青辰好聽多了。

她的名字,本來是:

季清晨。

但她想在這一世里好好活下去,她就得一直是季青辰。

“樓云——他和王世強、陳文昌都不一樣。他本來是西南山中夷人出身。但你看看他現在為人處事,行為舉止,處處有禮,時時小心,你要說他是樹上結出來最圓最潤最甜最好的鮮梨子,也不過如此了——”

她想起在鼓樓上,樓云看著她的樣子。

他的眼睛里分明是千言萬語,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簡直和月光樹林里判若兩人。

這固然叫她知道這人還有幾分自知之明,不會訂了親還要在外面勾搭女人。

但他這樣刻意拘謹,讓她幾乎要懷疑他和月光樹林里完全是兩個人,這也同樣叫她知道,他的思慮太深,太多,遠不可能和陳文昌那樣生活。

勞四娘連忙就要替樓云辯解,道:

“雖是這樣,但他的性子本來也是和文昌公子一樣的。大娘子不是就喜歡他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