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193 同病相憐

外堂上,因為陳文昌的溫存體貼,季青辰低了頭。

她說起,自己不應該拿話刺他的事。

表了歉意后,她就老實向陳文昌提起,家里父母從小喜歡三郎,不太理睬她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性子里這要人陪的毛病,其實是改不了的了。

陳文昌默默聽了。

接著,每過上了三四天,他就會遣小廝來問她在家中做了些什么,有沒有什么難事。

季青辰覺得日子就像是做夢。

樓云不求親了,陳文昌變體貼了。

小韓大人聽說被官家訓斥了一頓,暫時不敢再下手要她的命。

雖然他一直卡著唐坊內遷的事情。

季辰虎寫信過來抱怨人手少,催她快點把落籍的事辦妥。她也沒辦法再遷幾百戶坊民回大宋。

她索性也橫了心。

小韓通過黃氏貨棧的寶貨貿易收賄賂的事情,她知道得可是一清二楚。

她不能去登聞院告御狀,但京城里別的不多就是鬧事的士子們多。

暗中和黃七郎商量了后,她悄悄的安排著。

時機一到,就要給小韓一個教訓。

所以,除了要擔心季辰龍和李海蘭,她眼前沒有什么不如意的了。

她找了一個晴郎的天氣,屏退了外人。

她和特意請來的陳文昌一起走到了堂外的茶棋石桌邊。

她站在樹影下,把季家有人在金國的事悄悄告訴了他。

官家已經暗暗冊封季辰龍為八品迪功郎。他的官籍在專門負責軍情搜集的職方館里。

她歡喜地打算,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個月,只要孫師母把親事打理好,她是愿意成親的。

然而,她一說完就后悔了。

陳文昌的臉色可不好看。

轉眼就是深秋,細格窗子全都遮擋了起來。

季青辰回了明州城的季園,在河道碼頭自有勞四娘殷勤接住。

她久未回來的河房門窗前一層月白絹幕一層深藍絹帳地避風,花盆里的花樹換了秋日的雪白小玉蘭。

“大娘子。”

勞四娘一臉喜色地進了河房,季青辰正揭起了窗簾,看著深秋里天青色的河面。

“大娘子,王安撫使大人已經被罷官了。”

秋風蕭索,季青辰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知是該慶祝還是苦笑。

“小韓大人呢?”

她也不喜歡養官伎的王仲文,但這人只是大韓、小韓的替死鬼罷了。

從王仲文養官伎到朝中權貴公然地賣官受賄,在支持“存天理滅人欲”的道學士子們看來,這分明都是因為高官們不知修身養性,素質太低。

這之間一旦聯系起來,士子們議論紛紛,天下騷然。

官家都不得不下旨,讓王仲文去職回家養老。

這自然還是孫昭一系的反擊。

她不由得想起了陳文昌那一天不快地質問:

就算二郎是在金國為大宋盡忠,但他求功如此心切而不顧節義倫常,明明可以逃回而屈侍金人,她難道一句也不曾責罵過季辰龍嗎?

這和為了求官而賄賂大小韓又有什么區別?

她當然也可以反駁二郎是為大義不顧小節,但她實在是清清楚楚地知道:

季辰龍留在金國可不是為了大義。

一來,李海蘭還在金國后宮。

二來,季辰龍只是知道,他唯有冒這樣的險,立這樣的功,將來回到大宋才可能取得官家信任。他才能在朝廷中好好謀一個有前途的官位。

只有立了這樣的殊功,他才不會因為夷人出身而被猜疑。

他才能一展所才,不負平生抱負。

“求官之心太過!”

陳文昌當時就是這樣一針見血。

而她面對著他這樣考出來的舉人,面對陳文昌壓根沒打算出仕為官的人生,她想罵他兩句迂腐都找不到有利的切入點。

而且,她也不想再讓陳文昌覺得她嘴巴厲害,不肯饒人。

盡管她心里一直在歡喜,二郎出仕做官,他和三郎終于不用兄弟相爭了。

“大娘子放心。小韓大人現在哪里還有功夫來為難我們?”

勞四娘笑著回答,

“黃東主來了信,請大娘子回京城,劉家村的書院現在要推舉山長了。”

季青辰現在頭痛的不是要她命的小韓大人,而是新書院的“校長”人選。

山長本應該是王世強。

但看著京城里孫昭一系罷免王仲文的聲勢,陳文昌絕不會讓山長之位落到王世強手上。

王世強那就是四明書院的出身,浙學一系“經世致用”的中堅。,

“似他這樣只知追名逐利,卻不知修身養性。才會有當初悔婚另娶樓夫人之事。”

她幾乎都可以想象到陳文昌要說的話。

讓王世強當山長這不是誤人子弟嗎?

陳文昌要是和王世強一樣的臉皮厚,他甚至都可以說,道:

“青娘,我自然要為你出上一口氣!”

——叫他敢悔婚!

“沒見到我都避回明州城了?親事在即,我難道要為了王世強的山長之位去和陳文昌爭吵?”

聽得她這樣說話,勞四娘連忙勸說道:

“大娘子。陳公子這一忙,在京城里這許久又是一封信都沒有。根本顧不上關心大娘子你了。你何必讓他去爭這個山長之位?”

季青辰自然不可能因為自己小小需要,就去耽誤陳文昌的生平志向。

京城里如此沸沸揚揚的時候,樓云從福州啟程,北上從洞庭湖進長江,準備去江北邊軍巡查。

他剛出京城到任福建安撫使,官家又在京城里發了諭旨,讓他轉調長江江操巡按。

這時,他就收到了京城里的種種消息。

有人在京城里散播著小韓索賄賣官的證據。

偏偏散出去的這幾樁事件里,當初和韓府爭官失敗的都是宗室、勛舊子弟,他們雖然不及韓府勢大,哪里又是好欺負的角色?

頓時就捅了馬蜂窩。

“大人,樓葉說,那些送賄官員從西北買玉石進獻給小韓。京城里的玉石鋪子大半在都有勛舊人家做靠山。把這些證據散播出去人也是兩名秀王府的家仆。”

從泉州水師轉調到長江江操軍里吃兵飯的樓大,仍然是英朗的模樣,一身青絹袍外縛深紅色舞獅腰帶,生得是高大威猛。

他此時已經是八品的武官。

他押了江船到長江碼頭上迎接樓云,此時也笑嘻嘻地稟告著京城傳來的消息。

“大人,樓葉說,他一直查到了秀王府。這件事應該是確鑿了。秀王府敢和大小韓作對也是理所當然。”

樓葉因為妹妹在京城,所以就被留在了那邊,負責傳遞京城變化。

而他所說的秀王府,是孝宗皇帝沒有被高宗收養做太子前,他本來出身的宗親人家。

也就是說,秀王府是當朝官家的親生祖父家中。

“樓葉還得好好學一學。”

樓云嘆氣搖頭。

他一聽到“西北玉石”四個字,就心知必定是季青辰。

京城里的玉石古玩鋪子當然都要傍著權貴人家才能開辦,但能從西北運玉石寶貨到榷場,再從榷場賣到京城,這只能是在西北買了駝隊的季青辰。

樓大聽了他的教,這才恍然大悟。

“大人……”

他早聽說了樓云向季青辰求親的事,心里奇怪他怎么不留在京城。

但看著樓云現在坐在艙窗前,沒有戴帽的發髻上絲絲烏發隨江風起舞。

他劍眉星目,神色淡然。

樓云看起來情緒不高,但也并不是垂頭喪氣的樣子。

樓大反倒不敢問他。

他更不敢把樓葉傳來的另一則消息告訴他——陳文昌斗敗了王世強,搶到了新書院的山長之位

然后,他親自去明州城接了季青辰回京城。

陳季兩家在冬至大節后就要辦親事了。

樓云每十多天都能從樓葉那里收到季青辰的消息。

現在,他突然見得樓大吞吞吐吐漏掉她的事,他自然知道是他們要成親了。

他坐在船窗邊,看著江天遼闊。

他突然間想起了李海蘭吹的那一只哨曲。

無論魚兒飛得多高,那怕飛到了天空中,看到了大江的過去和將來。

它們最終都要隨潮浪落,回到江水里。

無論他心里對季青辰有有多少的情愫,無論她和陳文昌到底是不是能白頭到老,他也不得不看清在她心里,他就是比不上陳文昌。

江風拂面,江邊山起鳥飛如宣紙上彈墨點點,看清了反而是一件好事。

他這樣自我安慰著。

“準備賀喜的禮單吧——”

他甚至都覺得,他應該拿出失敗者的足夠氣度,好好地祝福他們的新婚之喜。

突然,他瞥到了樓大的腰袋,卻見得斜插有一只玉蕭。

前幾天他第一回看到時,本來就是一直詫異,便笑道:

“這蕭我看著眼熟。”

樓大頓時垮了臉,神氣沮喪得像是他快要活不成的模樣,哀求道:

“云哥,你能不能去勸勸竊娘……”

林竊娘要成婚了。

這玉蕭本就是她最喜歡的樂器,是她七歲家中被問罪抄沒時,她留下來的唯一物品。

脫去伎籍之后,她就把這玉蕭留給了樓大。

“她怎么就一定不愿意嫁給我……”

樓大人高馬大,眼睛里卻含著委屈的淚。

他畢竟也就是二十來歲的小年輕。

“強求不了的……”

樓云嘆了口氣,同情地看著自家的兄弟。

他耐心地聽著他嘮嘮叨叨,說著他和林竊娘的過往,比如他樓大如何地英俊帥氣,他現在的八品官職如何風光,他的一腔深情怎么就不能打動她……

她居然就在紹興府里找了一戶不大不小的人家,相中一個不丑不俊的商人,帶著嫁妝和別人成親了。

樓云覺得,這簡直就是自己的翻版。

盡管他比樓大這小子強了無數倍,用的情更深……

結局卻是一樣。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