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李師兒?”
“……啟稟陛下,正是奴婢。”
李海蘭低頭答話。
春日的射柳禮后,完顏景下馬進帳,拭去了微汗,在榻上捧了茶水在手。
陽光透過帳幕照亮他的臉龐。
李海蘭不需要看也知道這位金國國主的模樣。
身為上任國主的嫡皇孫,因為父親早逝,完顏景登基后前幾年忙著幽死謀反的皇伯
父,好不容易坐穩了皇位。
這幾年他又和官家趙擴一樣,著急嗣夭折,沒有皇。
同是二十多歲的年輕皇帝,趙擴直到立了謝道清做皇后才覺得總算壓到了完顏家頭上。
他有老婆了。
而完顏景的正妃徒單氏在他做皇孫時就病逝了。
“聲音倒果然清亮悅耳。”
因為李海蘭帶著夷人口音的漢話,完顏景一笑,這位國主眉眼生動,面如滿月。
他穿了一身金錦春祭騎裝,頭上戴著玉逍皂羅巾,椅坐榻上。
他打量著低頭捧巾退下的李海蘭。
她梳著雙垂髻,白團衫厚衣、無紋羅黑紫裙和宮女們別無二致,唯一的區別只有髻上挽著雙層柳葉型狀的青色細繩。
精致而又細心。
因為宮教的一句推薦,李海蘭調到國主的常武殿上已經兩個月。
她沒料到完顏景還記得她。
完顏景自己也沒料到。
他只是剛才進帳拭汗飲茶時,偶爾看到這清新窈窕的宮女被擠到了最后面。
盡管他拭汗時嗅到,她細心在汗巾上熏了柳葉香,為他奉上。
她應該不是女真十大姓出身,在他的殿上才如此被排擠。
就像他自己的母親不是女真十大姓。而是東海女真渤海族的大氏族人。
“你有一個堂哥叫鄭洪,現在在宿州做屯田判官?宮是誰舉薦你去的?”
王帳外,宗室王公們騎馬射柳的笑聲不絕。
王帳中,完顏景有閑心地垂問著。
因為她一直低著頭,所以他看不清她的容貌。
兩月前天寒地凍,整日無聊。
他早就命宮中準備四月的射柳舊禮,好招王公弟們進宮。射箭、擊球打時間。
因為這射禮是契丹舊遼的宮制。他一時的興致,喚了翰林字張橫到殿上。
他不過是問一些舊遼國的禮儀,順便問起了女里有沒有業好的宮女。
張橫兼了宮教。便回答:
“陛下,宮女中聲音最清亮悅耳者可教。”
“奴婢確實有一位父親和一位堂兄在國。他本名不叫鄭洪,這個名字是俘虜奴婢們的猛克千戶所賜。”
李海蘭并不需要刻意彌補季辰龍的身份。
但她不能因為他要替宋國人賣命,就壞了她自己的事情。
“奴婢父女和堂兄。都是戰事里的俘虜。”
完顏景看過奏章,保靖軍統制稟告過鄭洪的來歷。還舉薦他做都水監的水官。
他倒是覺得這鄭洪雖然能干,但也多事了一些。
黃河這十幾年來雖然幾乎年年都泛,改道了次,但水退之后恢復農田就好。
這鄭洪提起。要調上萬軍卒專門去開挖山東梁山泊,引黃河水出東海。
這樣治河未免小題大作。
他也看過史書,漢人也沒有這樣修河的。
河道邊的小民們如果真愿意安定屯田。怎么朝廷的筑河勞役他們都逃了個一干二凈?
完顏景不耐宰相老是提起調兵挖河的事情,不免遷怒鄭洪。
想到這里。他此時看了李海蘭一眼。
他本想留這宮女伴駕,用她那清亮聲音為他讀幾頁漢書的心思也膩了。
“下去吧。”
“是,陛下。”
李海蘭波瀾不驚地退出王帳。
她早知道季辰龍對她在宮中沒有半絲的幫助。
在這宮中,她要得國主看重自然得靠自己……
她出帳后轉頭,恰好看到了另一面的擊球場上,宮中最受寵的真妃徒單氏一身金錦騎服,也在馬上彎弓。
她連射箭,終于射斷了大柳樹上的柳枝。
這也是好的箭法了。
宮女們的歡呼聲中,李海蘭微微一笑。
東面的射場上,完顏氏的宗室王公已經喧囂起來,要開始打馬球。
她轉頭看了一眼王帳。
金國國主完顏景卻在帳中安靜地看書。
李海蘭覺得,就算有季辰龍拖她的后腿,她要摸透國主的心思似乎也并不難。
大娘來信勸她的那些話,她會記著。
但她不想回唐坊了
春日里,中都城外的白荷潭附近,季辰龍正坐了金國漕船到了通州港泊岸。
“二郎,回家再說。”
李定在碼頭接了他,愁眉不散帶著他回郊外的田莊里。
“這也是阿買的莊?”
季辰龍知道季青辰趁著金國水災,買了十幾個田莊。
他只是沒料到,她除了黃河水泛的西京、南京(開封)城,還在中京買地。
他坐在馬上遠遠看去,滿眼都是剛剛插上的青青水稻。
城北沿河的田莊當然不只季青辰買下的那幾座。
上萬畝的水田之后,可以看到一處水源奔流,上游不遠處隱約看到一處恢宏的殿閣苑林。
季辰龍不用問,一看就猜到了是國主在城外的消夏離宮。
“二郎,我知道。你不去宋國做官。而是借著仆喜娘之力在金國得到了假身份。這也是為了我們父女。”
李定把他帶回了水岸田莊,不待他清洗休息就開了口。
“阿爹,李家祖上既然當初離開了大宋,不愿意做趙家的臣下,你們當然不愿意就這樣跟著我阿姐回去。”
季辰龍微微笑著,并不以為怪,“但我阿姐也沒有催你們。你就當替她打理這些田莊產業,愿意在金國住多久就住多久。”
李定嘆氣道:
“但你們的親事……海蘭她是鐵了心了。”
李定咬了牙,苦笑道:
“她托了口信出宮,找我要了一匹花紗羅,讓我幫她送到了宮中梁內丞家里。”
季辰龍這才皺起了眉頭。
送禮不算什么,但常武殿上梁內丞梁乞奴本是個漢人宦官。
李海蘭這樣不是女真人身份的女官,說不定還更容易借他的力。
季辰龍去京城前讓人給季青辰留了信,說他要去京城一趟來回需要兩月。
所以樓云如愿以償地留下了她。
讓她暫時住在了楚州城。
季青辰卻完全沒有想去住在郎家里,反是借了城中黃氏貨棧名下的一處別院落腳。
她的理由是掩蓋身份。
“……你去和許娘說,讓她李家娘在唐坊里的作派。說不定她和郎就好了。”
樓云深知她的心結,見她這有親不能投的,決心承擔起姐夫的教導弟、妹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