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321太倉相會
321太倉相會
勞四娘送了于乳娘離開后,站在季青辰面前也不知如何勸解才好。
“太倉船廠里有幾條海船了?”
季青辰問著。
她可不會因為在府里留了納妾的院子,就真想給樓云納妾。
“新建了十二條了,賣了五條給李全,自家名下還有七條。”
勞四娘畢竟精明,連忙又道,
“陳家在明州的船廠有五條存貨,王家船廠也有應該有這個數。還有陳家在泉州
也有船廠——”
季青辰盤算著,除非蒙古人打到眼前來了,她實在沒有理由轉身就逃。
現在前線是節節勝利,圍困了西京城。
朝堂上確實有了緩一步把兩路大軍都招回來,還是進一步攻打金國中都的爭議。
政事堂里的老臣覺得要緩一緩,免得又弄出個張邦昌或是吳曦。
士林清流卻是一片歡騰,寫詩作賦,祭祖哭靈,激動地等著收復汴梁舊京城。然后一直打到金人的老家去。
趙端寧膽子是不大,但也不算是膽小如鼷。
她坐了車去了趙德媛府上,想問一問官家趙端寧平常比較尊重哪一府的宗親,能不能讓他們出面勸說。
沒料到在路上,她就接了宮里傳來的消息。
陳文昌今日進宮講學時,勸官家御駕親征了。
她在意外大喜中,也顧不上什么忌諱了,一面在馬車上寫了信把這件事告訴了樓云,讓人加急送去濟州。
她一面又直接催促道:
“去陳府。”
說到底,肖撫寧出府另嫁給甘娘子騰位置,這就和她在樓府里備著妾室的院子一樣。
這是為了不叫官家疑忌。
否則。難不成叫樓云在江北大敗而回?
到那時,當然就沒誰愿意送妾來了。
這日子也不用過了。
“陳山長去了學士府?”
季青辰在陳府里聽了這消息,和陳老夫人相顧無言后,她辭了出來。
陳文昌離了宮就叫人給家里遞了消息,說他去學士府里拜訪樓相公的大舅子季辰虎。
他當然是去找她。
偏偏兩人各自錯過了。
“夫人,回府去?”
“不用了。去前面碼頭換船去太倉。”
她壓根都不用多想,直接坐了船去了太倉學院。
陳文昌和她就是前后腳。
他顯然也明白到太倉更方便說話。
太倉學院就在船廠的附近。季青辰沒忍住。先在船廠前的港口下了船。
她行走在深深的船塢邊,抬頭看著浮在了半空里巨大海船龍骨。
本來就是午后歇息的時分,她打發了船匠們回家去。獨自在這巨大的龍骨邊行走著。
她還記得,多年前她為了在唐坊建海船,曾經去過泉州的船廠。
在陳文昌遠去唐坊求親前,她去過泉州城。
“小心些。”
不知何時。陳文昌的嘆息聲從身后傳來,“船塢邊常容易溺水的。”
她的腳步一滯。轉過頭來看他。
陳文昌顯然和她一樣,在離家后就沒有回府,微微疲倦的臉,唇角帶著一絲笑。
他仍是一身進宮里穿得規矩的深藍色儒士大袍。頭上束著幞帽,帽上嵌著一塊藍玉,腰間的絳帶上除了宮牌還懸著一枚刀形的古侗玉。
“這船廠都是你自己的。還在這里看什么?小心些吧。”
陳文昌勸說著。
她便也知道。他記得多年前的事。
除了在陳府的大街上偶然相遇,他們最初相見的地方其實是陳家的船廠。
那時。她只不過是個送飯的船匠女兒。
而他也只是東主家的公子。
因為書院里無事,所以來了自家的船廠。
她順著那時的回憶,踩著踏板,登上了船塢里還沒有建好的海船,極目遠眺著太倉港外的湛藍海面。
“這船廠也不是全是唐坊的。不是陳家也有份?”
她笑語著。
陳文昌只是笑了笑,沒有出聲。
季青辰不自禁地扭頭看他。
打從他早初和肖撫寧退了親,她就曾經意識到過,陳文昌對她其實是百般容忍的。
后來鬧出了林宏志的事,她也就不太記得這些了。
只是這陣子陳老夫人在京城里養病,她又禁不住想起了這些事。
“山長他,以前想和季娘子商量把老夫人接過來的事情,卻一直沒敢提。”
肖撫寧第三次出嫁前,曾經這樣笑著和她說過。
她那時還覺得肖撫寧的眼神莫名的古怪。
她和趙德媛暗地里曾經議論過,陳老夫人這個舊疾根本不需要到京城里來治,在泉州城養著就行。
陳老夫人是過來給兒媳婦一個下馬威,免得小兒子被欺負。
陳文昌把老娘接過來,純粹就是為了讓老娘高興,就顧不得給肖撫寧找了麻煩事。
“山長他,覺得季娘子必定要和他爭吵,所以一直和老夫人說,等在京城找到了一定能治的名醫再接她來。”
肖撫寧這樣感嘆著,
“我卻是不敢和山長說這些的。”
季青辰那時還點了頭,表示她絕不吃這樣的虧。
盡孝心是一回事,婆婆故意找麻煩是另外一回事。
她才不會慣著陳文昌。
肖撫寧看她的眼神,就更怪了。
“官家天姿聰穎。并不是不明白這其中利害。”
陳文昌手撫著海船船弦,說著他在宮里勸說官家御駕親征事,
“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官家要是有所閃失,朝廷震蕩,百姓不安。金兵要是趁勢南下又如何?經了這一回宮變。政事堂里幾位老大人也和官家是一個意思。”
她不能不承認有道理。
既然是打戰,當然就有輸有贏。
非要逼著個不通軍事的皇帝去親征,表示一下北伐全是他的領導之功,外臣們是不用擔心功高震主了,皇帝萬一出了事怎么辦?
新太子也只有五歲,趙端寧要是御駕在外出了事,臨安城里接下來又是一個幼君。
宮變豈不是白忙了一場?
“那山長是怎么和官家說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
“我就說了。我不愿意娶甘家的娘子。”
陳文昌很坦然。
季青辰只能啞然。
她這時就覺得。陳文昌的志向是做清流不出仕,這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這話,也只有山長敢說了。”
至少樓云拿了官家的俸祿。她做了國夫人的位置,除非是耍潑耍賴,她真是不可能在皇帝面前說:
她不準樓云納妾,官家你要放眼線試探忠心什么的另想辦法。
這不是朝廷命婦能說的話。
謝皇后一定會覺得她道德水平不達標。
但清流就不一樣了。
陳文昌說了這句話確實是叫官家不高興。但他沒有官職,官家一來不會覺得吃了虧。好處給了白眼狼。
二來還會覺得他敢直言。
官家不處置陳文昌,還能占了個“愛士”的美名。
“官家當時反問我,是不是可以御駕親征。”
陳文昌覺得外臣們都記得岳飛的下場,但像趙端寧這樣智商水平達標的官家。何嘗不記得宋高宗逃金兵一直逃到了東海上的凄慘。
“山長怎么說的?”
“我就說,我愿意跟隨官家。”
季青辰一怔,看著陳文昌的眼神帶了些詭異。
陳文昌這話答得太微妙了。
“我不能替官家作主。我也不通戰陣進退,我這樣的士人如果覺得親征的好處比他壓制外臣多。自然就只能跟著去了。”
陳文昌的邏輯很簡單,
“他要是在陣前出事了,我們難道還逃得了?總不至于是故意陷他于危境。他去不去,他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她心里的負擔瞬間掃空,看著陳文昌不禁就帶了幾分激動。
這樣的神色惹得陳文昌笑了起來。
一看就知道,她是不肯給樓云納妾的,全指著他去當這出頭鳥。
“你這樣——”
他搖了搖頭,不由就嘆道:
“……不是謝皇后那樣的大度,也不能一直愛重你。”
季青辰知道他說得沒錯,但這話怎么聽就怎么叫她心虛。
難不成陳文昌是在埋怨,他忍了她很多了,她也不要怪他實在沒有謝皇后那樣的大度。
她微一猶豫,想問一問肖撫寧的事。
他怎么就這樣輕易打發她出了府?
當初不是還說好一輩子做夫妻的?
“肖娘子,她說我心里沒有她。讓我打發她出府另嫁。”
陳文昌感嘆著,似乎只是說給了自己聽,
“也許是我對她不夠好吧……”
季青辰聽到這幾句,也怔了神。
“肖娘子她……”
這肖撫寧還真敢說。
“其實這一回的事,是我母親不好。但她要避開去,也不是沒有辦法。她連林宏志都不在意地用上了。我就想,她在我身邊是不是熬得很辛苦……”
陳文昌喃喃自語了幾句。
她也找不出話來勸慰。
肖撫寧和陳老夫人的事,確實是陳文昌在中間沒處置好。
但如今這世道講究一個孝字,想要把這事處理好,肖撫寧就不要在丈夫面前充賢良。
她就得兇狠一些,陳文昌敢說沒事要接老娘來,她就天天吵鬧。
反正都不怕打發另嫁了,有什么不敢吵的?
然而肖撫寧,畢竟在陳文昌面前是不愿意如此的。
她太喜歡陳文昌了。
他終于又回過神來,看向了她,道:
“你于官家有舊恩。你千萬不要去提親征的事,直接就去哭訴不愿意給樓相公納妾。那怕是得罪了皇后家,你也別得罪了官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