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云坐在賈府外堂里,看著她的喜轎進了門。
他在熱鬧的喜宴上一直等到了結束。
無論如何,他也只是空等了一場。
賈似道拱手謝罪去后宅喜房,他才默默走出了賈府的大門。
他牽馬離開了京城。
“和你阿姐說,要是……要是……”
要是有什么難事,只要和他遞句話,他就回來。
季辰龍左思右想,到底還是尋了許淑卿,讓她把這句話說給了唐坊陪嫁進去的莫媽媽。
讓她帶進了喜房里。
喜燭高燃,外面的喜炮聲不斷。
季青辰剛剛被揭了珠簾蓋頭,由喜娘們擁在鏡前卸妝,賈似道在隔門后的水房里沐浴。
莫媽媽覺得為難,但還是悄悄走到了鏡臺邊,在季青辰耳邊說了這句話。
喜娘們已經退下,她聽了卻只是嘆了口氣,喃喃自語一般,
“……以前,陳山長也和我說過這句話。”
那是在她和陳文昌退親的時候。
后來,陳文昌也確實是如此待她的。
“我和樓相公如果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是萬幸了。”
她默默想著。
莫媽媽得不到她的回話,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也看到了,新郎倌賈似道在水房換了深紅寢衣,含笑走過來了。
季青辰被他抱上喜床時,是覺得他挺能干,長得又好看。就算有些像樓云,但也能讓她愿意和他過上一輩子。
將來納妾的事,她也不會太傷心。
盡管她腦子里還在想著莫媽媽剛剛和她說的話。
奇怪的是。她想起的并不是樓云,而是陳文昌。
她剛才在進門的喜轎里看到了陳文昌在外堂上的身影,還有剛才莫媽媽說的話,都讓她回想到了往日的時光。
也許是因為喜日子,她沒有想退親時候的事,她想的是與陳文昌在泉州船廠里相遇的事。
那時的她,被王世強悔了婚。過了一年多都沒有從傷心痛苦里走出來。
她到泉州來。也是為了散心。
然而陳文昌很溫和,他注意到了她沮喪的她,他在船塢邊就那樣地看著她。
他一直都知道。她很傷心很需要有一個人來安慰……
花影垂帳,四面密閉的圍屏大床里,賈似道被她用力推了開來。
“怎么了?”
好在他也不是第一回,對自己的臉和能力都十分有自信。不會被她的一驚一乍弄出什么毛病。
她披著長發,素手按著自己冰涼滲汗的額頭。只覺得一顆心又酸又漲。
陳文昌一直都很寵她。
沒有陳文昌,她沒那樣容易從王世強負情的陰影里走出來。
沒有陳文昌,她也沒有那樣順利開心地在大宋換了一個環境,遇上各種的困難都不在意。
她心里很感激陳文昌。甚至很喜歡他。
但她沒辦法像肖撫寧那樣讓著他,愛著他……
一次都沒有。
“怎么了……我弄痛你了?”
喜燭的紅光透過了圍屏上的花影,把她與他半坐起的身影照得朦朦朧朧。
賈似道吻著她的頭發。摟著她細致的腰身。
她其實很想閉著眼睛什么都不想,就這樣完成夫妻之實。
畢竟現在他們拜了堂。喝了交杯酒,脫了衣裳,正汗粘粘地纏在了一起。
但她抬了頭,凝視著他,就仿佛看到了陳文昌。
“并不是……”
她喃喃低語著,“我只是……”
她只是太軟弱了。
“我想……”
她啞著嗓子,實在也沒臉說現在她還得考慮一下。
賈似道就算和她沒有多少真情份,也不是陳文昌那樣的溫和人,但她和他可是三媒六聘正兒八經地拜堂成親。
她是二婚,人家是初婚。
說來是她占便宜了。
“……想起王世強了?”
賈似道的聲音讓她心中一凜。
她顧不上自己煩亂的心神,借著外面的燭光凝神看他。
因為他背著光,她仍是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到他在黑暗中漆黑深沉的眼。
這時候,她才真正意識到,她嫁的是一個能從樓云手上奪權的人物。
“并不是。”
她平緩了一下呼吸,“我要是還能想起他,你也不會娶我。”
“……沒錯。”
他也笑了起來,“是我多心了。”
他抱緊了她,低頭要吻到她唇上。
她知道吻下去就是重新開始,她再沒有機會中途叫停了。
一剎間,她的腦海中轉了無數個圈。
她還是伸手抵住了他靠近。
“我有話要說……”
賈似道這回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握住了她的手腕,從他胸口前移開,笑道:
“好,明天說就是。”
基于體力不可能與男性相比,她也做不出在人家的新婚之夜對他要害來上一腳的事,她再一次被他纏住。
她躺在錦繡堆中,眼睛盯住住了圍屏床的床頂,
這一回,她終于想起了樓云,想起他最后辯解過:
“可是我還是回來了。我也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但她也許比樓云走得更遠了。
她是回不去了。
世上沒有第二個陳文昌會保護著她走過一段傷心的日子。
而她也要學會自己堅強了。
“……學宮巷子里,史娘子的身子不太好吧?”
她輕語著。
賈似道在她身子上僵住了。
他從她胸前抬起頭來,凝眸看她。
她抬手撫過了他俊美的臉龐,盡量溫柔地道:
“你其實應該早些和我說的。”
一陣子沉默后,賈似道坐了起來。
她不想刺激他,收回手繼續躺著沒動,只是把眼神與他一直交匯著,緩緩道:
“你想什么時候接她進府?我可以去和謝娘娘提一提。”
賈似道的外室可不是別人,而是江景明的前妻史云英。
她二嫁的人家本來是不錯。
但皇帝換人了,北伐又敗而復勝,中間各種的變動。
他們家沒有站好隊,徹底落敗下去了。
“江景明聽說也在尋找她,但大長公主是不會讓史娘子進府的。我倒覺得她跟著你是一件好事。我以前見過她,她是吃過不少苦頭了……”
她以手撫床,斜斜地坐了起來。
“……我聽說樓相公是不納妾的。”
賈似道總算也開了口,“官家也和我說過。說你外夷出身不懂禮數,讓我忍讓一些。”
他端詳著她,
“你早知道了?”
她怎么可能不調查清楚就結婚,自然就含笑柔聲,“我本來是想,等我生下了嫡子,就給你納一兩房妾室的。”
她沒打算讓史娘子進府。
既然要做大婦做正室,與其讓他在外面弄個偏寵的人帶進來,她主動為他選中的人才能做妾,這才來是她該管的事。
難不成還要和全皇后一樣,被個九嬪之位都沒混上的楊氏氣病?
“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就打發她了。”
賈似道是個聽一句想三句十句的人物,當然能聽出她話里的意思,“何必這時候和我生這個氣?”
“……是我不好。”
她也知道,和新婚丈夫說這個事挺蠢的。
但她一直拿著這件事沒提不就是要當成個把柄?
她需要的時候就拿出來用。
現在她就需要。
“你要對付王世強,說他去了北方兵權在握了八成要出事。你要我幫著你。”
她說到這里,賈似道的眼神果然寒凝如針。
“我是你正兒八經娶過門的妻室,你不好了我也好不了。這件事我是一直和你一起的。你也知道我現在的生意和王世強沒多大牽連了。”
她提醒著他,他在京城里暗查姚清康辦的姚記生意時,她是幫過他的。
聽她這樣說,他的神色果然緩和了下來。
喜燭燈影中,她與他都披著漆黑長發,光潔肌膚上花影浮動,暗金的光線勾勒出她與他同樣出色的容貌與身段。
他看了她半晌后,才苦笑道:
“我雖然沒有事先和你說,但我這些日子忙著成親的事,沒去學宮巷子了。我是喜歡你怕你生氣……”
他伸手來摟她的腰,她便推開了他的手,笑道:
“你喜歡我我知道。要不我也不會嫁給你。”
互相給個臺階下的事情她懂。
“但我這愛吃醋的性子改不了了。求你就擔待著些。你得把史娘子打發走了,再進我的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