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蕭錯斜靠在客房臨窗放置的小幾上,手中抓了一把瓜子,許久都沒吃一個,五香瓜子浸了汗,掌心就有些黏。蕭錯煩躁的將瓜子丟開,到門前的臉盆架子上抓了濕帕子擦手。
阿圓這會兒正幫著蕭錯鋪床,見狀心下就有些擔憂。
自打從方才在前頭見過宋家的太夫人,他家主子的情緒就不大對。趁著此時阿徹已去廚下幫忙,不會胡插言弄得主子心煩,阿圓便機靈的倒了一杯才剛婢女送來的酸梅湯雙手捧給蕭錯。
“主子,您吃一口,這酸梅湯酸甜爽口,解暑是最好不過的,一路上又是騎馬又是跑腿,風吹日曬的,您著實是辛苦了。”
蕭錯接過白瓷茶杯喝了一口,酸甜味道使口舌生津,果然味道極好。
他突然就有些了悟,這種感覺,可不就與他現在的心情一樣么,酸酸甜甜的,雖有些落寞,卻也很享受。
阿圓小心翼翼的問:“主子,咱們什么時候回去啊?我瞧著您近來也不太打探遺書的事了。”倒是很喜歡膩味在傅七小姐身邊。當然這話打死他也不敢說的。
蕭錯一想到這個,就有些煩躁,凝眉放下了茶碗。
阿圓意識到自己說了主子不愛聽的,當即閉了嘴,他可不是榆木腦子的阿徹,明知道主子不喜歡的還偏要忤逆。
二人沉默,只聽得見窗外風吹草木的沙沙聲和遠處下人仆婢走過的依稀說話聲。
半晌,蕭錯喃喃道:“你說做菜做點心好學嗎。”
啥?!
阿圓不可置信的看著蕭錯,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主子啊,您怎么……您要是想吃什么,我去給您買啊,對,還有阿徹在呢,君子遠庖廚,您學做做菜做點心做什么?”
“你主子是那種循規蹈矩的人嗎?老子高興學!”
“主子……”阿圓險些哭給蕭錯看。明明那樣的身份,在外頭有給人當碎催還不算,這下連做菜都要學,回去了若是上頭問起來,他要怎么回答?
好像怎么回答都是個死吧!
說到底,這一切的起因都在那位吃貨七姑娘身上。若不是她才剛肆無忌憚的說什么要是沒有廚子日子沒發過,他家主子怎么會想學做菜?要知道他最討厭油煙,也最討厭麻煩了,擇菜他就能煩死。
蕭錯因想開了這些,頓覺豁然開朗。
心情大好的吃了兩杯酸梅湯。
阿圓則在打腹稿,想著如何能勸住主子,給自個兒留個活路。
剛要開口,卻見蕭錯面色一凜,緊接著便聽聞院中有人道:“蕭少俠,老身請教高招,還請出來過招。”
蕭錯到廊下,就見廖氏已負手而立,面色揶揄。
“蕭少俠愛好廣泛,竟想起學做菜了。老身真是佩服啊。”
蕭錯臉上騰的紅透,囧囧有神的道:“太夫人過獎了。”二人目光相對,在廖氏了然的神色之下,蕭錯越加覺得臉上發熱,一想起傅縈那略微帶有嬰兒肥漂亮又可愛的小臉蛋,他心內的癢又豈止是發誓學做菜能夠解的?
廖氏拉好了架勢,蕭錯則行了禮。
二人就在院中過起招來,廖氏雖然為女子卻招數剛猛,與之相比蕭錯迅敏靈活游刃有余。二人不過對了數十招就彼此心中都有了計較。
廖氏驚嘆如此武技高超的人為何甘心留在她可愛的外孫女身邊做護衛,且還屢次相助,加之她方才在外頭聽見的學做菜。
難不成這家伙是抱著別的心思,仗著身份特殊想近水樓臺?
她家寶貝縈縈豈能是隨便就讓人弄去的?這傻小子想的倒是美!
廖氏手下使了八分力氣,而蕭錯卻不敢造次。傅縈與廖氏那般親近,他要是不留神讓老人家摔著碰著,她還不跟他斷交啊。
是以蕭錯手下不敢使足力氣,就只當做是陪著廖氏喂招罷了。
二人打了片刻,還是趙氏主動罷手,叉腰喘著氣道:“蕭少俠果真功夫了得,老身佩服。”
“哪里哪里,您當真說笑了。”蕭錯行禮,語氣十分客氣。
一旁的阿圓哪里見過他家主子跟人這樣客氣過,比起裝作下人時,這種發自內心的敬重是在蕭錯身上極少出現的。
阿圓扶額,暗道七姑娘害人不淺。
廖氏卻是爽利的人,既不能取勝,也試探出了蕭錯的深淺。便道:“不知道蕭少俠如此武藝高強才華出眾的人,為何會甘心情愿留在傅家做一個護院?”
蕭錯沒想到廖氏會直接問這個,暗道他是引起對方疑心了,若是在胡謅出什么出于江湖道義恐怕不能敷衍。廖氏可不是尋常的深閨婦人,不容易忽悠啊。
蕭錯猶豫半晌,終究是誠懇的道:“我的確佩服武略侯,只不過若說我單純只為了佩服侯爺才保護他的家眷,您也未必會相信的。我的確是有一些目的的。就如當日我與七小姐說過的那樣,不會做傷害她與傅家的事罷了。相信七小姐也是了解這一點的,我們現在的關系,就是相互幫助,雙贏局面。”
沒想到,他竟如此坦然。
想起方才宋氏說起的那些,廖氏就覺得面前的美少年身份高貴不說,還是個平易近人藝高人膽大的。
她行走江湖多年,最是了解這世界上除了黑白還有灰,也就不再追問,只嚴肅的道;“蕭少俠既如此說,老身就不再追問了,我也相信你是個言而有信之人,你記住今日說的,不會傷害他們性命。否則老太婆就是尋遍天涯海角,也要收拾你這小子。”
因佩服廖氏的爽利性子和武藝高超,又因她是傅縈敬重的人,蕭錯就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如若真有一日是我害的七小姐遇上危險,不用您來追殺,我自個兒了斷。”
廖氏聞言一愣,想起方才聽到這位還說要學做菜,當即哈哈大笑。
一家女有百家求,她家外孫女生的俊,性子又好,也難怪叫人瞧上眼。雖她不贊成蕭錯,就算他再優秀,畢竟是不知根不知底,可身為外祖母,卻也不反對這樣的情況。
“宴席已快預備得了,蕭少俠請跟我來吧。”廖氏笑著道。
蕭錯連稱不敢,還是廖氏一直堅持,這才沒法子跟隨著離開了客房。
從客房往前廳去,恰經過演武場。宋霑與宋霏一人用刀一人使鞭子正在過招,傅薏在一旁攥著帕子看的焦急,而從廖氏和蕭錯的角度,卻能見傅縈以銀線繡著小白貓的紈扇遮住照在臉上的陽光,正抬著頭仰視著一個面容十分英俊笑容溫暖的少年說著話。她一身素衣,那少年身著淺藍直裰,二人站在一處有說有笑,畫面說不出的和諧。
廖氏瞧見了就打心底里喜歡,笑道:“那是霄哥兒。尋常他可慣愛讀書的,絕不會到演武場來,想來是知道他表妹在這里。哎。將來若是縈縈能到了宋家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可就放心嘍!她大舅母是個溫婉厚道的,定不會苛待了她去。”
蕭錯聽的臉都黑了。
什么宋霄,不過是個書呆子,傅縈這個麻煩精周遭事看起來平常,實則暗濤洶涌,他能護得了她嗎?再說她那樣別致的性子,一個書呆子如何能夠配得上她?!
蕭錯真想直接去找宋霄單挑,自個兒都想不清怒氣是從何而來的。
傅縈這廂察覺到一旁有人,放下紈扇看來,就見廖氏帶著蕭錯正往這里來。
“外祖母。您怎么與阿錯走在一處?”明眸一轉,笑著道:“您不會是去與阿錯比武了吧?”
“就你機靈。”廖氏點傅縈的鼻尖兒。
一旁宋霄行禮:“祖母。”
“一聽見你妹妹在這里,你就趕著過來了?”
“是啊,默完了那一頁就緊忙過來了,還沒去給姑姑請安。”
廖氏就看了蕭錯一眼。
瞧見沒,親姑姑都沒來得及看,先來看表妹呢。
蕭錯暗中咬牙,他一定要學做菜!面上卻是笑的十分得體。
傅縈并未想那么多,只是覺得三表哥溫和親近,比較談得來罷了,也不知今日蕭少俠純凈如白紙的內心已經為自己新增添了一個目標。
一行人去了前廳用飯,男女自然是不同席面,宋季堂、宋霄,宋霑招待蕭錯,屏風的另外一側則是女眷。
因宋季堂自女們幼年就開始教導規矩,是以飯中的禮儀絲毫不差,竟是比在侯府時的規矩還要大。
蕭錯也是可塑性十分強的,做乞丐似的,做貴公子也使得,他若端著一些談吐風度舉止優雅絲毫不差,叫宋季堂倒是十分喜歡。
飯畢用過茶,安靜的飯廳才熱鬧起來,屏風兩側都說著話。
宋季堂有心考較宋霄和宋霑的學問,卻不想蕭錯言語之中卻往往有獨特的見解,針砭時弊常常一針見血。
宋霑不愛念書,倒是宋霄對蕭錯刮目相看,二人相談甚歡,不多時就仿佛是失散多年的弟兄一樣,十分談得來。
直到了夜幕降臨,眾人都各自散了,宋氏帶著傅縈和傅薏等人去她未出閣時住著的院落安置,蕭錯與宋霄依舊是有談不完的話題,愣是被熱情的邀請去了宋霄的院落促膝長談。
夜里,宋季堂與廖氏都睡不著,前者便笑著道:“我瞧著那位蕭公子不錯,不是說也救過咱們縈縈幾次么。你去與他過招,到底怎么樣?”
廖氏嚴肅的道:“你不要多想那些有的沒的,蕭公子的身份定然不一般,雖現在神秘兮兮的鬧不清楚,可這等貴人輕易不敢碰,他武藝超群,這么與你說吧,就是十個年輕全盛時期的我綁起來也打不過他一個。這樣的人,不知根底的,你也敢說不錯?”
宋季堂咂舌。
他是不會功夫的。可是也知道自家夫人是多彪悍的女子。年輕時就是被她強悍爽快不失溫柔的性子折服,才義無反顧的離開本家單過的。
她說的話,宋季堂從未忽略過。
廖氏就道:“比起蕭公子,你覺得咱們霄哥兒如何?你沒見他,一瞧見他表妹眼睛都亮了,話也多。要是縈縈能到了咱們家里,可不就是親上加親了。”
好倒是好。可是如今想要迎娶傅縈的人很多,要緊的是她身上帶著的光環。
若是她只是尋常人,宋季堂許會答應的。
可現在他卻是道:“咱們家能去撿傅家的便宜嗎?到時候不是讓女兒在外頭被戳脊梁,說是什么都往娘家搗騰,女兒都要給自己娘家侄兒。”
廖氏聞言蔫了,這話說的倒是。
見她落寞,宋季堂就笑著道:“來日方長,你又這么焦急做什么,咱們且慢慢給縈縈看著也就是了。”
“說的也是。”廖氏莞爾,暗嘲自己的心急。
而此時的客房中,正有個黑衣男子單膝跪在地當間兒,將一字條雙手奉上。
蕭錯看著字條上的內容,擺手讓男子退下,那人就仿佛一道黑煙,輕飄飄飛出窗欞去了。
阿徹和阿圓都垂首站著,看到這一幕各自心里都有些打怵。
他們還從未看過蕭錯動用手底下暗中的人。況且這人不是去辦什么正經事,而是要暗中觀察傅家而已。
殺雞竟然用牛刀,也太浪費了。
蕭錯將字條隨手交給了阿圓。
阿圓瞧過,冷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傅老太太根本就不是個省油的燈,長房的人才走,她就快趕上貨郎了,難不成她就不怕武略侯夫人回去見了動氣?”
蕭錯嘲諷一笑,那婦人,為的無非就是武略侯的遺書。平日里人都在,她也不好明目張膽的搜查。如今人都不在東跨院了,還不是她想怎么搜就怎么搜?
阿圓咂舌:“要是七姑娘知道了,還不被氣死了。”
“你不了解她。”蕭錯眸中含笑,道:“她即便生氣也不會表現的那么明顯,她懂得忍耐,明白什么是一擊必勝。你知道我想起她時候就想起什么嗎?她根本就像一只在四伺機捕獵的小貓。”
要不要將個姑娘家形容的如此可愛啊。
阿圓抹汗,道:“只要主子您喜歡,那還不好辦么。您……”
“別出餿主意。”
被蕭錯一句訓斥,阿圓就不敢再多言。
次日清晨,天色剛剛蒙蒙亮,就有下人到了廖氏屋里回話:“才剛外頭人來回,說是顧大人來了。”
顧大人?他沒事?廖氏精神一震,忙吩咐人去請進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