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錚一驚:“什么……收視率有問題?”
徐濤點頭:“我懷疑他們買了收視率。”
鄧錚更驚:“這……電視劇收視率,還能買?”
他驚詫之下,本來想說“這里”的,話臨出口時生生收了回來。
徐濤就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任何涉及到金錢利益的,都會有人鋌而走險。實際上,自從十年前收視率數據這塊引入國家標準,并司法介入以后,情況已經好很多了。鄧總你可能不太清楚,在十幾二十年前我剛剛入行的時候,收視率造假泛濫成災,已經到了嚴重桎梏整個電視行業發展的地步……”
隨著徐濤慢慢道來,鄧錚這才了解到電視圈曾經的黑暗一面。
那時候,國內最官方和權威的電視收視率數據來源于森尼媒介研究公司。
森尼作為跨國企業,是收視調查領域的絕對霸主,據業內人士分析,在電視收視率市場上,森尼媒介研究公司當時占據了全國80左右的市場份額。而現如今的業界霸主福瑞公司,在當時排名第二,但僅占據10左右。
那個時候的網絡遠不如現在發達,也沒有現在例如“實時搜索熱度”和“新媒體綜合指數”等多種衡量手段,所有的廣告投放都是依靠收視率,都是拿收視率說事兒。
電視臺每年收入中有80以上是來自廣告售賣。對電視臺來說,只有將收視率提高,廣告收益才會跟著增加。而對廣告商來說。除了那些萬人空巷已成現象級的電視劇和節目外,他們用來評估投放價值最重要的衡量標準就是收視率。別無他法。
在這種巨大的利益驅動下,加上當時監管不力。導致收視率數據被嚴重污染。
后來連出了兩樁大丑聞:
一是中部某糧食大省的一家地方電視臺有一個小欄目因故已經被停播三個月了,但收視調查公司根本不知道,依舊根據先前擬定的“宣傳合約”提供該欄目的收視率,而且在當地的收視率還非常高,一度接近20,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二是同一年的暑期廣告季來臨時,大部分衛視電視臺都隨波逐流,加班加點下功夫作假收視率,結果導致某個周六全國整體收視率超過400。依照這個夸張數據,理論上全國上下戶外馬路上已經沒有一個人了,全在家里看電視,數據污染嚴重到了荒唐可笑的地步。
這兩樁大丑聞影響極大,相關部門緊急出臺新國標,并強勢司法介入,處理甚至重判了一批不法分子,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陣痛肅清,這十來年整個電視劇市場的情況才漸漸好轉。
而這件事。直接導致森尼媒介研究公司退出中國市場,才有了后面福瑞公司的崛起。
鄧錚震驚之余,又有些不解:“老徐,第一樁丑聞我還能理解。當時的那種大形勢下,小地方小欄目小收視調查公司,弄虛作假起來不專業也很正常。但是這第二樁涉及到各大衛視臺。調研肯定是那個什么森尼公司出的,它會這樣不專業?難道匯總之前就不會覺得整體收視率太高太離譜了嗎?”
徐濤就笑:“鄧總。你提到這個問題,說明你可能對收視率是怎么得來的還不太清楚。電視收視率一直以來最常用的統計方法是。在樣本客戶家庭電視機上付費加裝類似機頂盒的收視測量儀,這樣,樣本戶家庭成員在收看電視時,只要在某個頻道停留一定時間長度,機頂盒就會記錄,生成統計數據。像之前的森尼媒介研究公司,在全國共有樣本戶近8萬,一般會在一個城市里按照科學抽樣法則分布300500的樣本戶。你想想,這樣的話如果你能在目標城市里污染10個樣本戶,那么該節目在該城市的收視率則至少能提高05!”
鄧錚呆了下:“樣本戶肯定是嚴格保密的,想……污染,也沒那么容易吧?”
“鄧總說的很對。森尼公司當初為了樣本戶保密用盡各種辦法,甚至為了避免被有心人跟蹤尾隨,其工作人員還到警隊培訓過迂回和擺脫跟蹤技巧,但無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制作公司和電視臺還是能找到法子污染樣本戶。其中,相對‘正直’的手段是:造假人員通過分析森尼公司公布的數據,判斷出樣本戶較集中的區域,并對這一區域進行重點宣傳,通過購買社區媒體,如燈箱、信箱、電梯、門口廣告位等方式,影響居民觀看口味,從而提高收視率。不過更普遍更直接的還是鎖定單個樣本戶。為了能做到這點,有些造假方會雇傭私人偵探,尾隨森尼公司的工作人員,還有人在社區網絡上發帖,或者貼懸賞廣告進行尋找,鎖定樣本戶后便開始登門拜訪、深入接觸,不停游說,讓對方長期長時間打開電視鎖定某頻道或某節目,有的是直接給錢,有的則是送大米、白面、花生油,上年紀的大爺大媽們最吃這一套。”
“這我就明白了,那個周六全國整體收視率突破400,看起來滑稽可笑,森尼公司卻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因為那是扎扎實實統計上來的。只不過他們在全國分布的樣本戶被大面積嚴重污染了而已。”
鄧錚感慨完,抬手抿了口茶,似笑非笑道:“老徐,我看,這里邊道道你門兒熟啊?”
徐濤咳了聲,卻也不避諱:“不瞞鄧總,我先前供職的‘小鳥文化’在十幾年前就是這方面的行家里手。”
“你也尾隨跟蹤過人?”
徐濤正在喝茶,差點被嗆到,連忙擺手:“咳咳……那倒不是。污染樣本戶是一種普遍常規的方法,但還有不太普遍的方法,比如收買森尼公司的員工,直接在內部數據上做文章;或者通過特殊的黑客手段,對原本的數據公司機房服務器進行干擾,以此來調整相應時間和地區內的收視率。‘小鳥文化’最開始其實就是一家業內小有名氣的數據公司,造假這方面很在行,后來相關部門司法介入進行嚴打后,陳朝陳總看準時機收購了一家破產的節目制作公司,進行重組洗白,就成了后來的‘小鳥文化’。”
頓了頓,繼續道:“其實現在市場上有幾家比較活躍的制作公司,洗白前都是做數據發家的,他們可以說是曾經的‘造假’高手。有一段時間里,左手負責幕后操控數據,右手負責制作運營,其出品的節目無論在哪個平臺播,爛成什么樣,收視都不差。不過這幾年隨著行業越來越規范,國家標準越來越透明,法制越來越健全,基本上已經很少了。”
這時候,一直皺著眉頭沒吭聲的錢世豪突然插言道:“不多,但還有。我畢業后經手的第一個案子就是一個這方面的案子。”
鄧錚掃了錢世豪一眼,又問徐濤:“老徐,說說你之前的懷疑。”
“森尼退出中國后,福瑞吸取經驗教訓,目前采用海量樣本采集法,即每個城市30005000戶作為一個采集體系,而且是每年更換。這樣做,第一,樣本量大大提升,更容易保證數據的準確;第二,大部分樣本是從用戶的機頂盒回收的,樣本戶自己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樣本戶,避免了受污染的可能。可以說,近十年來福瑞做得非常成功,憑借其過硬口碑已經成為了業內的絕對王牌,信譽度也非常高,基本沒有發生過批量樣本戶被污染的情況。但是呢,最近兩年又興起了一些地下的‘宣傳公司’,告訴你只要把宣傳部分外包給他們,就能幫你鋪到全國各地,收視效果會提升多少,而且是很快就會有效果,真正的宣傳團隊心知肚明,通過宣傳的收視效果能有多大,更沒有哪個宣傳公司敢打收視保票。這些‘宣傳公司’具體的運行機理我不太清楚,但我發現它們對于收視率的提升雖然能立竿見影,但能達到的幅度其實很微小,所以我懷疑是利用特殊途徑手握少量樣本戶的鋌而走險分子。”
“你覺得南泰端為《宰相小甘羅》買了部分‘宣傳’?”
“以我的經驗看,九成九是。不過這種因為幅度微小,觸發不了福瑞公司的收視率異常線,司法方面也很難取證。”
徐濤很有些憤憤不平和郁悶,鄧錚聽明白緣由后卻是神情一松:
“聽老徐你這么一解釋,我就放心了。看看這張表,每次堪堪壓我們0個百分點,說明真實收視率肯定是一直是落后于我們的,而且從他們每次不敢多超一直有所保留來看,其實我們的《真命小和尚》和《宰相小甘羅》之間的真實收視率差距其實是在漸漸拉大的。”
徐、錢二人一愣:“怎么說?”
“這些下三濫的‘宣傳公司’再牛,因為福瑞的海量采樣法,手里握有的樣本戶數量必然是非常有限的。要不是我們收視率給《宰相》的壓力太大,《宰相》但凡稍微呈現出一點能跟穩我們的趨勢,以南泰端那無知張狂、好大喜功的樣子,絕對一次性全部放出,把我們狠狠甩出去一個身位!唉,看來電視劇本身不行,就算是買收視率,也撐得很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