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滿茶園

第二十三章 山路又遇

兩天以后,兩輛馬車從北溪村繞上山道,朝東川鎮駛去。

前面的車里裝滿了茶葉和茶具茶器,夏青云獨自坐在后面的馬車里。

樹根茶桌的作坊已經開始挖地基,茶園和作坊也得有人看著,她就把夏華云留下給爹娘幫忙,自己去給皇甫家送貨。

夏青云坐在馬車里覺得有些悶,便撩起簾子,讓風透進來。

四月將過,初夏的味道漸漸濃郁,山山水水愈發顯得翠綠,空氣中也多了一絲氤氳的水汽。

背著背簍的老鄉邊走邊唱著山歌,歌聲在山谷間飄蕩,傳來陣陣回音。遠處的山上飄著雨霧,籠得山色如煙。淺紫深紅的山花點綴在山崖上,宛如一幅水墨丹青山水畫。

馬車順著迂回婉轉的山道,在如畫的風景中行進。夏青云閉上眼睛,任初夏的微風拂亂鬢邊的發絲。

驀地,車廂猛地搖晃了一下,帶著幾分慵懶的男聲傳進耳朵,“青云,早啊。”

“是你?”夏青云嚇了一跳。

金百萬不知從哪里跳進車廂。

車廂對于身材高大的他來說有些狹小,他一進來就緊挨著夏青云坐下,伸直修長的雙腿,扭頭看著夏青云。

他呼出的熱氣吹到她耳垂上,麻酥酥,癢癢的。男性特有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令夏青云心里一陣慌亂。

“你干嘛”夏青云伸手想推開他,卻只推得他上半身歪了歪。

金百萬坐正身子,不再看夏青云,薄薄的嘴唇吐出三個字:“想你了。”

夏青云的臉上騰起兩朵紅云,心里砰砰地跳了起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定神說道:“金老爺,不請自來,太沒有禮貌了吧?”

“山野之徒,哪懂得什么禮貌。”金百萬嘴角勾起,“要不,我先下去?然后打著招呼再上來?”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夏青云在心中暗罵。

“你不是說七天以后再來嗎?現在才過了兩天。”

“怎么?”金百萬又扭過頭,漆黑的眸子緊盯著她,“數的這么清楚,難道你也在想著我?”

夏青云咬著嘴唇,朝另一邊扭過頭不理他。這種沒臉沒皮的人,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和他說話!

金百萬湊到她耳邊,啞著嗓子低聲說道:“你臉紅了。是被我氣的,還是害羞了?”

夏青云忍無可忍,收起腿狠狠地照著金百萬的大腿踹了過去。

“咝”他夸張地咧著嘴,小聲叫道:“娘子,你要謀殺親夫!”

“滾!”夏青云說完,緊閉雙唇閉上眼,她打定主意無論他說什么都不再開口。

“娘子發話,為夫何敢不從?”金百萬輕笑一聲。

夏青云只覺櫻唇被人輕輕一啄,隨即那輕笑聲便出了車廂。她憤怒地睜開眼,早已不見了金百萬的影子。

“該死!”她暗罵一聲,用手背使勁在嘴上擦著。

半時辰以后,馬車駛到皇甫家大院之外,等在門口的小廝見到夏青云從馬車上下來,急忙跑進去傳信。

“夏姑娘,可把你盼來了!”皇甫正大笑著迎了出來。

“正伯,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夏青云笑著福了一禮。

她將手里的籃子遞給皇甫正,“這是早上剛采的蒲菜和新鮮的野鴨蛋,帶給正伯嘗個鮮。”

“夏姑娘有心了,”皇甫正爽快地接過籃子,“我還真是好久沒吃到新鮮的蒲菜了,還有這野鴨蛋,炒熟了下酒最是美味。快里面請吧,少爺一早就在等著夏姑娘。”

皇甫向東在客廳里踱著步子,聽見皇甫正和夏青云說話的聲音,忙在椅子上坐下,拿本書在手上。

“少爺,夏姑娘來了。”

“哦,夏小姐請。”皇甫向東說著放下手里的書,起身揖禮。

“公子客氣。”夏青云落座,拿出送貨清單遞給皇甫向東,“這是這次的貨單,按照合同上第一批供貨的數量,一點不少。公子可以命下人各樣茶葉隨意取樣,泡來驗貨。還有,這次送的茶葉筒多了兩個新款圖樣,茶器也做了些改進,公子可命人一并取來查看。”

皇甫正忙道:“不必叫人了,我去跑一趟。”說著便出了屋。

“夏小姐,聽說你家里在起新宅院,可全建好了?”皇甫向東從正伯那里聽說了夏青云要賣蚌殼明瓦的事情,所以特意問道。

“多虧皇甫家的商號及時將明瓦送到,現在院子俱已建好,只差家具還未完工。勞公子掛心了。”夏青云答道。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皇甫向東從袖內取出一個小盒子,放在桌上推到夏青云面前。“我跑了一趟京城,將茶葉送去給爹娘品嘗。他們驚喜不已,特地囑咐我要好好謝謝你,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

夏青云輕輕拿過,盒子外面是五彩斑斕的掐絲琺瑯,里面深藍色的天鵝絨上躺著一只潔白的羊脂玉簪子。

她合上蓋子,復又將盒子推回去,“這太貴重了,恕小女子失敬,不能收下公子的禮物。”

簪子又被稱作搔頭,在齊國常被用來當做男女間表達愛慕之心的定情信物。不但如此,簪子還有著‘正妻’的象征。

相傳一位癡情少女,精心為自己的情郎做了一只簪子,有一天,她聽說情郎另有所愛,娶了別的女子做妻,傷心之余,她毅然決然地燒掉簪子,并且“當風揚其灰”,以表自己絕不做妾室的決心。

夏青云雖然不知道皇甫向東有沒有訂親,但兩人之間是清清白白的生意往來。她前世向來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不喜歡將個人感情和生意摻雜在一起。所以她絕不會收下這枚簪子。

皇甫向東臉上一紅,神情不自然起來。他還是第一次特意為一個女人買禮物,精挑細選了半天,誰知道人家根本不要。

“夏小姐,別,別誤會,”皇甫向東緊張的竟有些口吃,“我沒別的意思,那天正好陪我娘和妹妹去婧芳齋采買東西,看著這簪子清雅別致,正好配得上夏姑娘的氣質,所以順便買下來送與姑娘。”

“公子太客氣了!”夏青云輕輕一笑,“青云是山野女子,天天在茶園低頭采茶,比不得大戶人家的小姐,帶著它便可惜了。既然公子有姐妹,就留給她們用吧,也不枉你費勁挑選了它。”

皇甫向東還想再勸說夏青云收下,卻見皇甫正手里捧著兩個茶葉筒和竹盒,身后跟著兩個拎著茶葉袋子的小廝走了進來。

“少爺,這兩種是青云茶園新制的茶葉筒,盒子里是九件套茶器,還有極品和上品的兩種茶葉,我各取了一袋。”

皇甫正吩咐小廝將茶葉袋放到桌上,同時也把自己手里拿著的茶葉筒擺在旁邊,又將竹盒的蓋子打開,等著自家少爺驗看。

“茶亦醉人何須酒,書能香我無須花。”皇甫向東又拿起另外一個茶葉筒,“汲來江水烹新茗,買盡青山當畫屏。妙哉!實在是絕妙佳句!夏小姐,我敢說就憑這兩句詩,這茶葉筒在京城就會供不應求!”

他又從竹盒內將茶器一一取出,一邊取一邊詢問它們的名字和作用。

夏青云從茶則開始講起,一直說到茶巾為止,說完一遍之后,她笑道:“這么干說也難記得住,正伯既然取了茶葉來,那我就用它們來演示一下,公子也好嘗嘗新制的上品白牡丹和白毫銀針,品一品和極品的有何區別?”

皇甫向東正求之不得,急忙命人去燒水,取來茶壺茶盞,一起圍著桌子坐下。

夏青云道:“今天泡的茶多,不妨命人搬個紅泥小爐過來,也好隨燒隨喝。”

皇甫向東依言吩咐下去,只等著看夏青云沖茶。

在他眼里,夏青云的一抬手一低眉,一顰一笑,無不是一道美麗的風景。如此清秀淡雅的女子再加上淡淡的悠悠茶香,這幅畫面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海中。

夏青云翹起蘭花素指,解開繡著‘上品白毫銀針’的細布茶葉口袋,用茶則取出茶葉置于茶荷之上,推至二人面前審觀。

待水燒開,她如行云流水般燙壺,溫杯,取茶漏至于壺口,用茶針的粗端撥茶入壺,高沖,低泡。

泡好的茶湯經茶網過濾,倒入公道杯,再由公道杯均勻分倒在二人的茶盞之中。

將茶盞置于茶托之上,玉手輕托,先敬皇甫向東,再敬皇甫正。

之后又取褐色茶巾將桌上的水漬擦拭干凈,笑意盈盈地看向主仆二人。

“好茶!”皇甫向東端起茶盞品了一口,“可這上品白毫銀針,喝起來與極品也并無什么不同。”

夏青云笑道:“單是這一種茶,尚無比較,因此不能完全區分兩種茶的細微差別。待我再泡一杯極品白毫銀針,公子品過之后自然知曉。”

說著,她又取過一套茶壺茶盞,打開繡著‘極品白毫銀針’的細布茶葉袋,依照剛才的程序沖泡一壺。

“公子請再品。”

皇甫向東端起茶盞,先觀茶湯的顏色,再聞香氣,最后輕啜入口。

連品三口,他才放下茶盞贊道:“果然如夏小姐所說,相比之下,極品白毫銀針更加清雅高潔,甘醇鮮甜。與之相比,上品白毫銀針則多了點青氣,茶湯也稍顯生澀。但是如果不將二者同飲,則上品亦是絕佳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