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芙素來是萬事不操心的個性,今個兒能叫過趙德柱交代這些事情,便已經算是她愛動腦子了,這會兒交代完,又有熟手的陳福在旁邊候著,她自然是毫無愧疚地將這件事推給了陳福,讓陳福從各方面給趙德柱傳授些經驗,免得她花出去的銀子打水漂玩兒,她笑瞇瞇地瞟了眼完成監任務就打算轉身離開的陳福,柔聲吩咐道:“陳公公,你看趙德柱這小子跑個腿兒還算機靈,可是讓他做這些事情,他卻是半點經驗都沒有,還需要你老給他把把關啊。”
如果爾芙不提這事,陳福走也就走了,現在爾芙話都挑明了,他就算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推辭了,畢竟不同于府里頭的其他女眷,爾芙不單單是府里的嫡福晉,更是四爺的小心肝兒,得罪了四爺的話,四爺興許是教訓一頓就算了,可要是得罪了后院這位嫡福晉,那四爺絕對會將他折磨得后悔自個兒被生出來的,所以就算他恨不得立馬去調查四爺遇襲真相,也不得不稍微停停腳步,耐住性子引導著趙德柱一步步地建立起一個完備的信息圈子。
“那就麻煩陳公公了。”爾芙也知道陳福的身份不同于其他小太監,待他也格外和善,她笑瞇瞇地讓詩情將早就準備好的一份厚禮送上,還不忘說上幾句客套話,一副很是親民樣子的將陳福親自送出了上房門外,目送著陳福走出上房前的庭院,這才轉身回到了上房里,專心處理毓秀姑姑送過來的各種賬冊。
四爺還是貝勒的時候,府邸的占地面積在同級別中是最大的,尤其再次晉封的時候,因為各處都要往外擴,老八也再次晉封為郡王,也需要重新擴建府宅,便被康熙老爺子一道圣旨給遷到旁處,這本來就很是華麗的八貝勒府就也被圈進了四爺府里,加之又前后左右各往外擴了幾個胡同,這改建擴建后的親王府就更大了,尤其是那處參照蘇州園林修建的花園,所以別看四爺府里的主子沒有幾個,但是府中上下伺候的人手卻是不少,一個小宮女每月的月錢是二錢銀子,瞧著是不多,架不住府里頭的人口多,這翻翻賬本,府里每日的開支都足以讓無數尋常百姓乍舌,便是爾芙這樣一位坐擁產業無數的大富婆,每到往下發放月錢的時候,那也是心疼得如同刀絞一般。
以前她不掌家的時候,還不覺得怎么樣,每月按時讓小太監去管事婆子那里取了自個兒的月銀和份例,給手底下人發完,還總是覺得這府里側福晉的份例太低,每月都要她自個兒貼錢給底下人發月錢,暗戳戳地猜測是不是烏拉那拉氏克扣下了她該得的份例,當真是不當家就不知柴米貴,現在輪到自個兒頭上,她可算是知道烏拉那拉氏那副小氣吧啦的做派是為了哪般了。
實在是沒辦法,這四爺府的底子是太薄了些。
不同于老九和老十這些或是自個兒生財有術、或是繼承了自家額娘大筆嫁妝的土豪皇子,身為德妃娘娘長子的四爺太窮了些,除了開府時,康熙老爺子給的那二十萬兩銀子和幾處產業,也就真沒有旁的來錢道了,偏偏烏拉那拉氏并不是個很善于賺錢的女人,也并不是個很懂得省錢的人,弄得四爺交到內院的這份產業是越來越薄,如果不是爾芙接手后就作了一番改革,估計現在就要指望她從陪嫁里往外掏銀子補貼開支了。
有時候,爾芙甚至在想,估計烏拉那拉氏以前就曾瞧瞧貼補過家用吧,不然就她核算這些日子各處管事送過來的那些賬本,早就將內院這邊的產業賠光了。
她雖然不知道烏拉那拉氏為何寧可自個兒往里貼錢,也要將賬面做得漂亮,卻也不會將這事捅破給四爺知道,逝者已逝,還是別往烏拉那拉氏的臉上貼金了,畢竟這人一旦過世,留在生者心目中的印象就會漸漸剩下好的那一面,爾芙也不能推測出四爺什么時候犯病,覺得烏拉那拉氏這個結發妻子還不錯,暗暗將逼死烏拉那拉氏這個黑鍋扣在她的頭上,所以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盡量淡化烏拉那拉氏在府里留下的一切痕跡,包括她在嫁過來之前就求著伊爾根覺羅氏幫忙出面要求四爺重新布置正院,改變房間格局等等。
“主子,可是莊子那邊送過來的賬目有問題,不如讓來府請安的莊頭過來解釋解釋吧。”旁邊伺候茶水的詩蘭見爾芙不住地嘆氣搖頭,輕聲提醒道,她有些后悔收下那個吳莊頭塞過來的紅包啦,不過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總不能收人錢財不辦事,所以即便是她已然后悔,卻還是盡人事的勸了一句。
爾芙微微搖搖頭,撂下了手里頭拿著的水晶筆。
她抬手接過詩蘭奉上的熱茶,微抿了口,輕聲說道:“莊子那邊送過來的出息,數目沒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他們的經營方式有問題。
比如說你看這里,田莊里有上等良田百余傾,那是上萬畝地,但是最后收回來的租子,明顯不夠數,因為地頭和一些溝壑、邊角不成形的位置都是白白送給莊上的佃戶了,而且咱們的地租比附近的莊子都要低兩成,完全低于市價。
當然,這也不是大問題,到底是親王府的產業,一些該讓利的地方,總是需要讓利些,免得旁人借此攻訐咱們四爺刻薄寡恩,可是這里的這片湖,完全就是浪費狀態,哪怕是隨便放些魚苗不管,任由莊上的佃戶抓回去改善伙食,單單是剩下的那些,對于咱們府里來說,也是一份收益,卻就這么空放著。
再有旁邊這處土山吧,山上沒有好木料,買不住大價錢去,卻又大把灌木叢,并且沒有險要地帶,完全可以放養些牲畜吧,刨除雇傭長工和草料等等花費,咱們也不會賠錢。
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處莊子就在京郊不遠處。
如果是按照我的這種方式經營,咱們府里頭的魚肉蛋類都可以讓他們安排人送過來了,也就節省了一筆開支,這樣的話,莊上的出息就更多了些。”
說到最后,她又是一聲嘆息。
古代人守著這么廣袤的土地地方,偏偏老百姓生活拮據,很多人家連吃飽穿暖這樣最基本的溫飽生活都達不到,這并不全然是統治者強征賦稅造成的,也和生產力低下有關、故土難離這些風俗習慣有關。
比如現在的關外,也就是現代的東三省,那里的老百姓還過著種一片地、荒一片地的生活,因為人口太稀少了,他們根本就種不過來這么多的田地,所以他們就這樣今年種這塊地,明年種那塊地的過日子,連最起碼的施肥工作都省了,本就是肥沃的黑土地,還有時間讓土地休養,哪里還需要費勁巴力的去施肥呢,而與之相對的江淮,那邊人口稠密,土地就自然而然顯得要稀少很多,很多人家十來口人就守著一畝多地過活,那自然而然就要吃不飽飯了。
除此之外,一些世家望族更喜歡囤積大片土地。
因為土地是最保值的投資,哪怕是朝廷變遷,也不會影響他們手里頭掐著的地契,而投資商鋪去做買賣,難免會有山長水遠的時候,勞心勞力地折騰一溜夠,卻一轉眼就賠了個精光,哪里有賣地租出去收租子保險,雖然是回報率低了些,可總歸是長久買賣,這些世家望族的土地就越囤越多,而窮人碰上個天災人禍,為了保住性命,便不得不將祖上傳下來最貴重的祖產——土地出讓給富人,換銀子、換糧食,畢竟田產再是命根子,總比不得性命貴重。
土地賣出去換銀子、換糧食,卻是能救急,但是再想贖買回來就需要幾年、幾十年,甚至是幾代人的努力,因為窮人想要攢錢買田太難了。
這世道最真實的寫照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她沒能力改變太多人的一生,她卻可以通過自個兒的努力,讓她和四爺名下莊上的少數佃戶好過些,等到四爺登基稱帝的那天,她或許還可以說服四爺按照服兵役、服徭役的多少,將那些罰沒歸公的田地分給窮人,或者是讓那些窮人換個地方生活,去荒涼的地方開荒,獲得一塊屬于自個兒的田地,除此之外,她還可以推進商業的大興,起碼保證大部分人都能吃飽穿暖,正是步入小康生活。
正是因為想到此處,她才會懊惱自個兒現在的無能為力。
“主子,不如奴婢還是將莊頭給叫過來,您將這些話告訴給他知道,也免得他稀里糊涂地繼續這么下去,畢竟不是誰都如同主子您這么聰明的,知道這么多事情。”詩蘭是打小就被伊爾根覺羅氏買到府里頭的丫鬟,雖說是身份卑賤些,但是卻過得比一般富戶家的小姐還要更加滋潤幾分,從未為吃飽穿暖擔心過,也沒有做過耕種這樣的粗活,她聽著爾芙說得頭頭是道,卻是完全不懂,但是她仍然覺得很有道理,好似這樣將各處都利用起來,莊上的佃戶能受益不說,府里也會增加收入,自然就是很痛快的提醒道。
爾芙斂了斂垂在肩頭的秀發,還是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她并非不想給莊頭科普這些知識點,只不過今個兒來府里頭報賬、送出息的莊頭就是其中之一,她實在不樂意這么來回重復一樣的話題,所以打算過些日子趕在農耕前,將各處莊頭都湊在一起,讓她莊上的莊頭過來直接給這些莊頭科普新技術,畢竟她所了解的都是聽來的,而她手下的莊頭是真真正正已經試驗出來的老手了,紙上得來終覺淺,還是該讓有經驗的人手把手的教導著,這樣才更有實踐性,也免得那些莊頭應付事,聽過就算了,甚至還覺得她這個做東家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不過這些話,她沒有再和詩蘭說,簡單清點好賬冊上的數目,又讓詩蘭和小太監將莊上送過來的出息給點好數目,留下足夠府中所有人嚼用半年的糧食,便安排人給前院的小太監送信,讓人將莊頭送過來的糧食都送去四爺名下的糧店變現,畢竟莊上送過來的糧食,遠遠不是四爺府這些人能內部消化得了的數目,她總不能如同烏拉那拉氏那樣將莊上送來的所有糧食都直接堆進庫房去,一直放到明年這個時候,也不管那些糧食是否被蟲蛀、返潮,反正往往這些糧食都不能吃滿一年就被廚房那邊的采買和管事合伙找各種各樣的借口變賣,最后還要花銀子去外面采購糧食,白白讓底下人貪墨了去。
當然,也不怪烏拉那拉氏會這樣做。
烏拉那拉氏是從小就由教習嬤嬤教導各種治家手段,但是到底是從小就養尊處優,過著錦衣玉食的精致生活的名門閨秀,哪里明白糧食的貴重,又哪里明白糧食的儲存需要講究很多的細節,也根本不在意那些糧食是否是被底下人浪費了,她所注意的就是她的權柄是否被人威脅,那些名貴藥材、珍稀食材是否被人貪墨,卻根本沒想過庫房里堆得如同一堵堵墻似的糧食也能變現,每日都擺在餐桌上的雞鴨魚肉,也是尋常百姓家難得一見的美味佳肴,而這些小來小去的東西,同樣會給府中帶來很大損失。
因為這種尋常食材是完全沒有定額的,采買想買多少,大廚房說每日耗損多少就耗損多少,而真正送到主子桌上的,卻是不足九牛一毛,這也是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廚房當差是個肥差的原因,因為哪怕是廚房里最不起眼的燒火丫頭,想吃些什么改善改善伙食,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更甭提手握實權的采買和管事了。
只不過烏拉那拉氏身邊的人都是從小隨她一塊長大,一直過著風光日子的貴人兒,哪怕是最年老的福嬤嬤,那也是早已不食人間煙火多少年了,根本沒人意識到這一點,也就自然而然沒人提醒烏拉那拉氏要提防這些事,頂天就是知道廚房的差事是肥差,盡可能的將自個兒塞過去沾沾油水罷了。
而爾芙從小生活在現代,雖說沒有真正和柴米油鹽醬醋茶打過交道,卻也知道浪費可恥,每月家里頭的大概花銷有多少,每月需要購買多少肉蛋禽類和多少米面糧油的,大概一換算,便也就知道府里頭的浪費是有多么嚴重了,所以兩相對比,反倒是看似手松得到處丟銅子的爾芙接手中饋以后,府中的開支更節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