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第九百八十四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圍房這邊雨桐和雨椏姐妹倆面和心不和地算計著上房里住著的嫡福晉爾芙,爾芙卻也沒有閑著,她垂首坐在臨窗擺著的羅漢床上,有些走神地把玩著茶碗,滿腦子都是她和四爺見面時候的場面,左思右想,她總是覺得四爺的反應有些奇怪,就在她越想越煩、越煩越惱的時候,她突然想到問題是出自哪里了。

四爺在生氣,在生氣她不恭敬德妃娘娘。

其實人都是有這樣的毛病,自己可以嫌棄自己的父母嘮叨,自己可以嫌棄自己的伴侶不夠出色,自己可以嫌棄自己的子女平庸,但是一旦有朋友在旁邊附和幾句,哪怕你也知道你的朋友不過是逢場作戲地隨口應承幾句罷了,你這心里也會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漸漸疏遠這個隨口幾句就得罪你的朋友。

而四爺惱怒離開,必然也就是因為這點。

因為爾芙知道四爺對自己的寵愛,還沒有到倦怠期,也很是看重她這個嫡福晉,突然有這么一雙姐妹花被安插到后院里搞破壞,其實不需要她多費話,四爺也不愿意漸漸平靜下來的后院再起波瀾,所以……

“叫人去廚房那邊瞧瞧。

若是生公公已經被放回來了,吩咐他準備幾道清淡的小菜給前頭送過去。”想明白了問題出在哪里,爾芙也不愿意因為這點小誤會和四爺冷戰,平白便宜后院里的其他女人,轉身看著坐在旁邊做繡活的詩蘭,低聲吩咐道。

說完,她有些尷尬地撓撓頭笑了。

出身現代的爾芙,還是有些做不來這主動服軟的做派,尤其是當著身邊宮婢的面。

好在詩蘭很快就應聲退出了上房,并沒有如往常似的打趣爾芙。

不得不說,這能從一眾小丫鬟里脫穎而出的人,那都是很有眼力見的。

爾芙一開口,詩蘭就已經從爾芙遣詞用句里發現了爾芙的不自在,她自然不會如以往那般親昵地和爾芙開玩笑打趣了,這主子愿意賞下體面和底下婢仆打成一片是主子性格寬厚,可是這婢仆要是分不清楚形勢,不分時候和主子開玩笑,那倒霉地就是這些不知進退的婢仆了。

詩蘭就是被伊爾根覺羅福晉從街邊隨手買下的一個最不起眼的小丫鬟。

她一步步從最低等的灑掃丫鬟走到爾芙身邊,她遠比很多人都聰明,也正因為她的這份機靈和懂事,爾芙才更喜歡留她在跟前,閑暇時候和她開開玩笑、說說閑話,心煩時候,詩蘭就如同透明人似的陪伴在她的身邊,端茶遞水,伺候得體貼周到,眼瞧著詩蘭走出上房,爾芙伸個懶腰站起身來,徑自往內室里換了身衣裳,招呼廊下伺候的小宮女喚來在抑齋里休養身體的玉潔,一塊往園子深處走去。

“瞧瞧,這園子是不是和以前不太相同……”爾芙沒有坐肩輿,更沒有讓人準備軟轎那些代步工具,和玉潔并肩走在草木間的石子小路上,指點著不遠處新建的建筑,笑吟吟地說道。

“似是有些不同了。”玉潔虛扶著爾芙的胳膊,柔聲答道。

“你不必這般小心伺候我,好好照顧好你自個兒就成。

我之所以非要把你折騰到園子來,就是怕你在府里覺得憋悶,經常看看這些花花草草的,心情也能開朗些。”爾芙笑著抽出胳膊,將落后半步的玉潔拉到身前來,指著目光所及出的花草,輕聲說道。

“主子待奴婢好,奴婢明白,奴婢也早就將過去那些事情都放下了,就如同主子曾經說過的,這甭管是誰,哪怕是貴為皇親國戚,也要為自個兒的過錯付出代價。

相比來說,奴婢已經算是很幸運了。

雖然奴婢識人不明地信了齊守業這個騙子,卻無比幸運得遇到您這么好的主子,又幸運得碰到毛氏那個鼠目寸光的對手,讓奴婢能在有生之年就親眼看到他齊守業付出代價。

如果如此,奴婢還郁郁不歡地糾結于過往的日子,那奴婢就真是太糊涂了。”玉潔站在爾芙的身邊,還是有些拘謹,不過卻也沒有拒絕爾芙的好意,她知道爾芙是在替她做臉,怕她因為過往那些事情在其他宮婢跟前,沒有底氣,但是她也不愿意讓爾芙繼續為她的事情擔心,所以索性一股腦地將她這些日子的想法都說了出來。

“你能看開就好了。

不過你也不必將過去就看得那么重,時間會磨滅一切,你也會過得越來越好。”邁步在如畫的美景中,爾芙指點著各處新建的景致,時不時地從遍地花卉中,挑揀些順眼的摘下來,交給玉潔捧著,笑吟吟地說著花。

可惜她并沒有機會和玉潔在圓明園里多走動,因為隨著她在嫡福晉的位子上越坐越穩,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四爺府后院的女人們關注著,這府里有不甘心她坐穩嫡福晉位子的小烏拉那拉氏和大李氏這樣的對頭,也有聰明人會主動跑到她跟前賣乖討好,比如家族覆滅的佟佳氏。

只是爾芙是個很相信第一眼緣分的人,她曾經確實挺喜歡佟佳氏這個看起來端莊淑雅的女人,想過如果可能的話,便和佟佳氏做一對和睦相處的好姐妹,但是佟佳氏的屢屢作為,讓她明白佟佳氏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便也就漸漸熄了要拉攏佟佳氏的心思。

而現在佟佳氏主動跑到她跟前賣好,根本就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爾芙絲毫想要親近佟佳氏的想法都沒有,甚至感覺到了膩歪和不耐煩,所以她見佟佳氏又湊過來,很快就找由頭和玉潔回長春仙館去了。

“現在不在府里,你平日也閑在,便多過來找我說說話。”爾芙在和玉潔分開的時候,還不忘囑咐道,她不想閑在就安排玉潔和其他宮婢一塊到她跟前當差,因為玉潔的身體沒有大好,卻也不愿意玉潔長時間悶在房間里,這也就是園子里還有其他女眷在,不然她都想要讓玉潔每日都往園子里走走,一來是散散步,換個好心情,二來則是希望玉潔多走動走動,這身體也能更快地康健起來。

“奴婢曉得。”玉潔含笑應道。

爾芙也知道如玉潔這樣的宮婢都是將規矩刻在骨子里的人,太過出挑的事情,猛然想要讓她接受是很難的,所以也沒有太強求,淡淡笑笑,又叮囑了跟著玉潔伺候的小宮女幾句,便讓玉潔回到長春仙館旁邊的抑齋去休息了。

而她自個兒則回到了長春仙館的院子里。

夏夜清涼,隨著天邊高高掛著的太陽漸漸落下,樹蔭遮蔽下的院子里涼爽了許多,爾芙這個貪涼的人,自然是要在院子里多坐會兒,她招呼過宮人去備上茶水和點心,又安排人往后頭的綠蔭軒去叫小七過來,便直接往院落一角的涼亭走去,絲毫沒有注意到就站在廊下當背景板的蘇培盛。

蘇培盛瞧著爾芙過上房門而不入,臉上已經準備好的笑容僵住了。

天知道就在剛剛,前殿那邊是如何得暴風驟雨臨門,這里里外外當差的仆從都被四爺教訓到了,好不容易等到四爺的情緒緩和,又一次來到長春仙館,他蘇培盛才微微松了口氣,這口氣還沒有喘勻,四爺知道爾芙吩咐膳房準備清淡小菜送到前殿就領著宮女婢仆去園子里遛彎,根本沒將自個兒放在心上,腦門上的青筋就又繃起來了,他苦口婆心地勸著四爺消了火,這嫡福晉又來一出過上房門不入,與其這樣一番番地折騰他,還不如直接來個雷就劈死他這個可憐的小太監算了,興許下輩子他也能做個和皇上沾親帶故的大老爺呢!

不過這種美事想想就算了吧。

因為房間里的四爺,也已經注意到爾芙回來的這點,這次根本不需要他再巧舌如簧的安撫,顯然已經沒有耐心等下去的四爺就已經快步奔著涼亭那邊兒去了。

如遭雷劈似的蘇培盛,來不及感慨自個兒的操勞和苦悶,只能可憐巴巴地邁著小短腿兒追上去,生怕四爺怒極做出毆打嫡妻的事情來,可惜他做夢也沒想到,他還來不及吼出那句息怒來,本應該怒沖沖的四爺就已經嘴角含笑地坐在了爾芙的身邊,正笑瞇瞇地捏著塊往常看都不看的桂花糕往嘴里放呢。

再說另一側的爾芙,根本就如同沒事人似的端著茶碗說笑著。

合著里外里就是四爺想方設法地折騰、磋磨他這個可憐的小太監。

不過蘇培盛是沒有勇氣跑過去指著四爺的腦門,教訓四爺不要做個看到女人就邁不動步子的男人,該硬的時候就要硬氣些,該表現男子氣概的時候,也千萬不要手軟,反而很是小心地收回已經邁出去的小短腿兒,身姿挺拔如松柏地站在了涼亭外,免得又不開眼的跑過來打擾四爺和爾芙夫妻倆的美好心情。

“這幾天都在外頭,廚上也不好做菜,訴說那烤肉吃著是好吃,味道香,也新鮮,可是多吃就容易膩歪,你又是個口味清淡的主兒,怕是一直都沒有吃好吧,今個兒我讓小生子給你準備了幾道清淡的小菜,這會兒可過足癮了吧!”涼亭里,爾芙并沒有提起四爺之前甩袖子就走的事,也沒有舌綻蓮花的解釋自己對德妃娘娘沒有半點不恭敬,笑瞇瞇地將更加爽口些的小點心推到四爺的跟前,柔聲打趣道。

“爺還以為你就記掛著你院里的小丫頭玉潔了呢!”四爺默默吃光手里并不愛吃的桂花糕,有些嫌棄地瞥了眼桌上綠呼呼的點心,到底沒有勇氣拿起來嘗嘗,直接端起爾芙跟前擺著的茶碗漱了漱口,略帶些酸意地說出了他的不高興。

是的,四爺這次抬腿兒就走的行為,并非單單因為爾芙說起德妃娘娘不夠恭敬。

爾芙對德妃娘娘不夠恭敬這事,只能算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之所以這般不高興,更多的就是因為爾芙將太多注意力都放在其他人身上,不但大方地將他推給其他女人去照料,還一點拈酸吃醋的意思都沒有,讓他覺得爾芙已經不在意他,偏偏他是個大男人,他總不能揪著爾芙質問爾芙是否已經不愛他,做出那副小女兒做派來,所以這口邪火就一直窩在他的心里,憋屈了足足小半年,他好不容易找到個借口隨便發揮下,想著爾芙必定會好好哄哄自個兒的時候,可是沒想到還沒等到爾芙這邊有什么反應,旁邊那些婢仆隨從就開始各種攻訐爾芙,恨不得他立時三刻就上書請旨廢棄爾芙這個嫡福晉才好,也就弄得四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貓似的暴怒起來。

偏偏蘇培盛沒有摸到四爺的想法,越是千方百計的勸說,四爺就越是生氣。

“玉潔受苦,我可不信你就不替她委屈。”爾芙聞言,似是不高興般地伸手搶回自個兒的茶碗,卻也沒有忘記招呼宮人另送套茶具過來。

“那是因為爺覺得爺的顏面有損,不管怎么說,玉潔都是從爺的親王府出去的大宮女,居然被一個商賈和他家里的惡婦那么折騰,爺當然會不高興了。”四爺死鴨子嘴硬的辯解道。

“對對對,您說得都對。”爾芙笑著敷衍道。

“現在齊家齊守業也被拉下家主的位置了,你打算怎么處置他呢!”氣氛好轉,四爺也不想破壞眼前的融洽,他也就這般順著爾芙的意思,勉強承認了爾芙的說法,神情淡然的詢問道。

“處置他,為何要處置他?

我才不會和那樣一個惡心的人計較呢,我還會將他一直留在后巷的小院里住著,讓他們夫婦親眼看著偌大的齊家落在齊守成的手里,讓他們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心存惡念、故意折辱玉潔,這才會落得如此下場,這樣才能讓他們更難受。”爾芙難得地流露出憤慨之色,咬牙切齒地呢喃道。

“果然是最毒婦人心啊,你這么有出息,怎么就不好好歸置歸置府里的女人呢!”四爺隨口問道,別看他面上淡然無比,一副就是隨口一說的樣子,心里卻百般煎熬,他想知道爾芙是無心收拾府里那些不安分守己的女眷,還是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不安分守己的女眷,亦或是爾芙再等待合適的機會,反正甭管是哪種原因吧,他估計他的心里都不會太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