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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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上至皇親國戚,下到販夫走卒,皆是人心惶惶。

別看升斗小民不通國家大事,卻明白皇位更迭時的動蕩是在所難免,何況現在一位親政四十余年的皇帝病了,一位受封親王的皇子牽扯其中,他們生怕有個不留神就被這場颶風卷入其中,不說是家家閉門緊鎖不出吧,卻也讓京城少了往日的熱鬧。

爾芙坐在茶樓的雅間里,吃著馮海特地命人送來的精致小吃,心神不寧的等著關于四爺府的消息,雖說外面關于四爺府的消息很多,但是卻難免有其他人臆測的成分在內,遠不如讓馮海從那些權貴宗親口里探聽最直接的第一手材料。

馮海并沒有讓她失望……

約莫日落時分,街上行人越來越少,爾芙交代伊爾泰和丫兒去準備適合留宿的客棧去了,瑤琴則去附近的酒樓點菜了,只留下了白芷一個在爾芙身邊伺候著,馮海拿著幾張寫滿了墨字的宣紙,來到了雅間中。

“看起來情況并不是十分嚴重。”馮海輕聲安撫道。

是的,情況并不如外界傳聞的那般嚴重,卻也并不是太好。

康熙老爺子病中昏迷,昏迷前吃用的小吃,正是四爺府進獻宮中的豌豆黃、驢打滾等幾樣小吃,德妃娘娘是四爺的生母,被太后下旨禁足在雨花閣中,四爺這個四爺府的主人最慘,直接被關進了宗人府的黑牢里,而整個四爺府都被裕親王領著人封門了,從幾位實權派宗親的私下議論來看,雖然四爺是被禁足在宗人府黑牢中,卻好似是被保護起來一般,包括四爺府被封門,也好像是有人故意保護四爺的家眷。

至于說私自縱放謀逆欽犯,那就全是無稽之談了。

只是大致看過這些信息的爾芙并不放心,不放心的原因,主要在康熙帝那些野心勃勃的兒子身上,想想試圖謀逆弒君的老八,想想送反賊到康熙帝身邊的大阿哥胤禔,再想想士林中頗有名望的誠親王……事實是只有她想不到的,沒有這些個野心家做不到的事情,裕親王回護四爺的事情,不但不能讓她覺得安心,反而擔心四爺會被人當成靶子暗算。

“黑牢是什么樣的地方,你想來也聽說過吧,我真怕有人從中動什么手腳……”抱著這樣那樣的想法,爾芙有些為難的看了眼馮海,對著白芷擺了擺手,示意她去雅間外守著,待房門重新閉合,她這才抬眸看了眼神情肅穆的馮海,壓低聲音的吩咐道,“我想要見見裕親王,你有什么好法子能幫助我?”

“閑暇時候,裕親王是很喜歡召兩個說書女先生進府,但是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幾位管著宗人府的皇親國戚身上,小人想怕是不容易送人進去,畢竟京中正亂著,裕親王就算是想要聽書看戲,也總歸是要避諱一些,而且您現在的身子重,身形不易隱藏,要是出入貴人府邸,難免會引起其他人注意。”

“我必須要見到裕親王。”爾芙堅持道。

不了解歷史的她,并不比這個時代的土著有什么優勢,反而讓她不熟悉這時代的一些風俗人情,沒辦法如尋常女眷那樣為丈夫出面應酬交際,不過她從四爺的嘴里得知,裕親王是個很聽話的人,尤其是最聽康熙帝的話,她想四爺是康熙帝暗許的繼承人人選,現在又由裕親王出面監管著人身自由,一定知道些什么細節,也許她能得到些什么訊息,哪怕是不能說動裕親王透露口風給自己的話,她也可以勸說裕親王不要表現得她回護四爺,引起其他皇子對四爺的忌憚。

只是這一切都沒來得及做,四爺那邊出事了,居然染上痘疾。

身染豆疾,也就是傳說中的天花。

雖然現在的種痘技術,已經是很成熟,弘字輩的這些阿哥、格格都接受了種痘,就連尋常官宦人家的子女種痘的人,也不在少數,可是四爺這輩上的幾個出生比較早的皇子,卻錯過了最佳種痘年齡。

種痘這種事,年紀越大、風險越大。

身為皇子,出身貴胄,哪有太醫敢讓他們冒險呢!

再說除了滿人剛入關的時候,鬧過一次比較嚴重的天花外,零星出現幾例,也很快就被順利消滅了,并沒有再出現大的傷亡現象,所以這些皇子沒有種痘,便也就這樣算了,一直到弘字輩的皇孫們出世,康熙帝一道諭旨傳下來,這才開始到了歲數就去種痘。

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感染到天花的四爺出痘了。

偏偏康熙帝昏迷不醒,一個前途未知的親王,連尋常百姓都不如,哪里會有太醫會豁出性命的去替他診癥,當務之急,并不是去找出真相,而是保住四爺的性命。

迎賓樓的客房里,爾芙換上了一襲臃腫的夾棉袍子,叫過了隨她入京的幾個人,微微擺手,示意大家伙兒坐下說話,不等幾人坐穩,便急忙開口道:“現在四爺在黑牢里出了事,我不想知道這次的事情是意外,還是偶然,但是我卻不能再在京里頭坐視不理。

白芷,你是白嬌送過來伺候我的,不在內務府的名冊內。

說是伺候我,其實是怕我病從口入,主要是防備有什么臟東西混進我的吃食、脂粉里,現在我要去照顧出痘的四爺,不可謂不危險,所以我希望你自己選擇,你是跟著我去,還是選擇留在京中,你放心,不論你怎么選擇,我都會尊重你的選擇……

你可以慢慢想,最晚關城門前,你就要給我你的答案。

瑤琴,你原本是我身邊的大宮女之一,后來你和四爺安排了一出瞞著我的鬧劇,混到了小廚房里當差,為的是躲藏在暗處收集府中各種不利于我的傳言,從堂堂一等宮女到粗使宮女,你受了多少委屈、白眼兒,我心里有數,所以這次我給你自己選擇的權利……

你也不必著急給我答案,如白芷一樣,關城門前告訴我就好。

丫兒,你是必須跟著我去伺候出痘的四爺的。

青黛,你也一樣。

你二人和瑤琴、白芷不同,雖然你們都種過痘了,但是四爺于你們有大恩,不管你們現在想不想報恩,但是我卻必須強迫你們報恩,單靠我一個人照顧不來四爺,我必須要你們在我旁邊幫我,如果你們心里頭記恨我,我會在這事過去以后,送你們個體面,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至于說伊爾泰統領,您是侍衛出身,是正兒八經的旗下大爺,照說不該淪落到現在這個處境,只是天意弄人,當初康熙帝就是看中你的忠心,也知道四爺昔日與你有大恩,將你安排到我身邊保護我這個假死的側福晉,現在你肯定是回不去宮中了,所以也只能跟著我去照顧出痘離京避疾的四爺了。”

不得不說,爾芙雖然心急如焚,卻也將各種事情都考慮到了。

她說完話就將白芷等人都趕出了房中,通過客棧小廝給馮海送了個消息去,讓馮海抓緊時間準備四爺可能需要的藥材,同時讓他將仁濟堂里的兩位坐館大夫都請來,她怕太醫院的那些忘記了醫者本分的太醫,連點藥都不給四爺開就讓四爺在莊子上等死。

事實證明,她的擔心,并非是完全沒有道理。

太醫院是個什么樣的地方?

其中匯集了各地名醫無數不假,卻也都是些個官迷。

比之赤腳大夫,少了那份為醫者的良善之心,空有一身醫術,卻都是些個被嚇破膽的膽小鬼兒。

夜色漸濃,厚重的城門在爾芙的身后,被轟隆隆地關緊。

她斂了斂身上臃腫的棉衣,粗手笨腳的爬上了油氈棚的馬車。

說來,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她從小湯山皇莊出來的時候,雖然也考慮要避人耳目,卻到底乘坐的是華麗舒適的大馬車,穿戴也都是綾羅綢緞,任誰一看都知道是大門大戶出來的貴人,知道四爺府出了事情,便更加小心地換了輛尋常拉腳的小馬車,一襲細棉布的衣裳,怕是連商戶人家的婦孺都不會穿,就差在臉上抹鍋底灰了。

“主子,您喝口水、吃點烤熱的餅子,墊墊肚子吧。”丫兒小心地捧著一盞溫水,輕聲勸道,瞧著爾芙一整天水米不打牙的樣子,她是真心疼。

別看她開始是抱著旁的目的,跟在爾芙身邊當差的,可是跟在爾芙身邊越久,她就越是喜歡這個和氣的主子,當初她在家做嬌小姐的時候,可沒有爾芙這么體諒手下人,心氣不順的時候,也曾經做過打罵下人的蠢事,難怪當家族蒙冤落難的時候,旁的姐妹身邊都有忠仆跟著,只有她是孤零零一個人,也正因為如此,她才不甘心的逃了。

爾芙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心里頭有火,實在是吃不下。

你們幾個要是餓了就吃些干糧吧,現在這種情況下,咱們也只能講究些了。”說完,她又不放心地探頭看了眼后面跟著的馬車,交代青黛捧著烤熱的餅子和熱奶茶給后面車上的人送去,那車上坐著的是馮海拿了名帖請來的兩位仁濟堂的坐館大夫,別看仁濟堂是她名下的產業,但是現在她是個已經死了的人,可是沒本事請來這些名醫為四爺看診了。

臨時買來的小馬車,遠不如府中精雕細琢的大馬車舒服,拉車的騾子跑起來,更是慢吞吞的,足足在路上折騰了小半宿,才在月上中天的大半夜里,來到了這處荒涼破敗的皇家行宮,爾芙揉著惺忪的眸子,裹緊了身上的外袍,踩著腳踏,走下了馬車,瞧著眼前朱漆斑駁的大門,更是心疼被送來這里的四爺,嘆氣搖頭地往后面馬車走去。

馮海拿帖子請人的時候,只說是要請兩位大夫出城為貴客的家里人看診,卻并沒有說明爾芙的身份,也沒有說明病人的身份,倒不是說爾芙存心遮遮掩掩的,實在是她怕說明了四爺的身份,這些大夫就不肯來了。

現下到了這里,她卻不能不解釋清楚了,她伸手輕輕叩響了車窗,輕聲道:“兩位老先生,可曾醒著,咱們到了!”

跟著老大夫出診的是兩個機靈的藥童。

兩人跳下馬車來,瞧著站在燈籠下的爾芙,先是一怔,隨即后退兩步,規規矩矩地拱手見禮,她經常招了仁濟堂的大夫進府,這兩個藥童是仁濟堂中最機靈、最會說話的,自然也都見過她,眼前小藥童沒有尖叫著說見鬼,爾芙便已經很佩服白嬌識人的眼力了。

她微微抬手,算是免了兩個藥童的禮,扭頭等著老大夫下車。

馮海請來的兩位老大夫,分別是白嬌從蘇/州和濟/南府請來的名醫,均已過了半百之年,一位姓韓,一位姓秦,皆有一手不傳之秘,秦大夫更是曾經幫助濟南府的州官府衙,救治過無數染上疫癥的病患,醫德方面,絕對有保證。

“小老兒見過四側福晉……”兩位老大夫下了馬車,將手里頭抱著的藥箱子,交到小藥童背好,才剛要開口詢問病人所在,便瞧見了聘婷站在車邊的爾芙,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拱手道,不管外界是如何議論出身瓜爾佳氏的這位側福晉,在仁濟堂里看診的他們,卻十分清楚爾芙的為人,對其更是頗為贊嘆,不然他們也不會這些天都沒有接受其他醫館的聘請,等著仁濟堂重新開張。

“勞煩兩位大夫辛苦趕路,實在是爾芙的不對。

只是想來你們也聽說了京中的傳言,四爺染上痘疾挪出黑牢,避疾在皇帝行宮,我實在是不放心獨自被送來這里的四爺,也擔心有人會磋磨前景不明的四爺,所以這才求了雅室的掌柜的馮海請來兩位老先生,現在行宮就在眼前,里面什么情況,我也不甚了解,如果兩位老先生不愿意摻和進皇家的事情來,我自然會命人送你們回京,只求兩位能替四爺好好把把脈,開張方子給我。”說完,爾芙就撩著袍擺跪了下去,她真心不覺得跪跪拜拜的能體現她的真心,但是入鄉隨俗,這時代的土著就講究這些,她為了四爺做這些事情,倒是也不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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