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次間里的爾芙才放下筷子,也不需要多吩咐,詩蘭就將茶桌上的殘羹剩飯都收回到食盒里,拎著放到了外面的廊上,交代小宮女送回廚房,而詩情則利落地從柜子里找出要換洗的衣裳,同時招呼著外面候差的小宮女去廚房那邊取水。
一會兒工夫,香柏木鑲銅箍子的浴桶就從外面被搬了進來。
爾芙端坐在窗邊擺著的美人榻上,眼瞧著宮人將一桶桶冒著水蒸氣的熱水倒進去,又親眼瞧著一桶桶的冷水倒進去,隨后詩蘭上前試了試水溫,確定了水溫以后,她親手將旁邊早就準備好的鮮花瓣均勻地灑在水面上,命宮人留下一桶熱水,便將這些拎水過來的宮人都打發出去了,扭頭對坐在窗邊的爾芙輕聲提醒道:“主子,這泡澡要用的水準備好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我自個兒來就行,你趁著這空檔把窗簾都撂下來吧。”爾芙淡笑著起身,微微擺了擺手,指著金鉤挽著的窗紗,柔聲吩咐道,浴桶就擺在內室的地當間,不同于府里的凈室,這窗邊也沒有個遮擋視線的屏風,她可不想這么華麗麗地當著外面那么多婢仆的面,就光溜溜地坐在浴桶里。
經過爾芙提醒,詩蘭這才注意到采光度很好的窗子。
她那張細嫩白皙的小臉,瞬間就紅了起來,腳下如同沒了根兒似的,腳步很是飄飄忽忽地幾步竄到窗邊,動作慌亂地扯下了金鉤挽著的窗紗,確認再沒有任何疏漏,這才紅著臉回到了爾芙身邊,“奴婢實在是太疏忽了,竟然連這種事情都沒有注意到。”
“這也不叫個事,別這么大驚小怪地,沒事就抓緊過來替我擦擦背吧,不知道是不是吃到什么不對勁的東西了,我總覺得這渾身上下都癢得很。”爾芙聞言,笑著搖了搖頭,隨即滑動了兩下水,她本來搭在桶沿兒兩側的胳膊,交疊地放在前方桶沿兒上,腦袋一歪就趴在了胳膊上,柔聲招呼著詩蘭上前。
詩蘭聞言,拿過桶沿兒上搭著的干布帕子在水里擰了擰,便要替爾芙擦背,可是還不等她手碰到爾芙的肩膀,外面就響起了一聲有些突兀的通稟聲,作為爾芙跟前得臉的大宮女,詩蘭不高興地擰了擰眉毛,偷偷窺了眼趴在桶沿兒上的爾芙,見爾芙似是還沒有聽見外面動靜似的閉目養神,心下松了口氣,忙壓低了聲音,輕聲回稟道:“主子,外面的動靜有些不對勁,要不要奴婢出去瞧瞧!”
外面宮女通稟的聲音,爾芙其實早就聽見了,只不過溫水圍繞在身邊的感覺就如同媽媽的懷抱般舒服,讓她舍不得睜眼,加之她也著實有些疲累,所以才……這會兒詩蘭開口一說,爾芙自然是痛痛快快地同意了詩蘭的提議,隨口應了句,“去吧,要是沒什么大事就交給圓明園這邊的管事嬤嬤去處理好了。”說完話,她的身子就往后一仰,半躺在了浴桶里。
只可惜,她這個姿勢還沒有維持太久,匆忙回來的詩蘭就打破了她難得的享樂時光,詩蘭臉色發青地低聲回稟道:“主子,廚房那邊出事了!”
“廚房能出事什么事?”爾芙不解地睜開眼,隨口反問道。
“回主子話,聽來報信的小宮女說,廚房那邊的一個小丫頭刷著刷著碗,突然就暴斃了。”詩蘭生怕自個兒說得太急,嚇壞了眼前呈現出一種很放松狀態的爾芙,清了清嗓子,見爾芙睜開眼睛,這才正色回答道。
“你讓隨行伺候的太醫過去瞧瞧,興許是得了什么急病呢!”爾芙心懷僥幸地淡聲吩咐道,,雖然她也知道這種僥幸很渺茫,基本上就是不存在的,畢竟能在圓明園里伺候的宮婢和丫鬟都是精挑細選的,不說個個如同嬌花般鮮艷奪目吧,健康方面,卻是絕對不成問題的,尤其是在廚房伺候的,那都是有太醫親自檢查過的,不然這廚房做出來的東西,誰還能吃得下去呢!
廚房出現這樣的事兒,爾芙也沒心情繼續泡澡了。
她隨手拿過詩蘭之前擰濕的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子,又抹了把臉,胡亂將被水打濕的長發盤起,也不等其他宮人過來伺候,就這樣濕漉漉地從浴桶里爬了出來,裹著件比較厚實的細棉布浴袍就來到了堂屋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爾芙總覺得這事和自個兒有關。
事實證明,她的第六感一如以往那般靈敏,正當她捧著干布帕子擦頭發的時候,四爺已經是快步來到了長春仙館,才一進門,還不等爾芙反應過來就沖到了她的身邊,緊緊地將她攬到懷里,連連說道:“幸好,幸好,幸好出事的不是你。”
“到底怎么回事?”爾芙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對著跟四爺一塊從外面進來的詩蘭,投去了詢問的目光,同時不自覺地發問道。
“沒事。”不等詩蘭回答,四爺就利落地打斷了爾芙的問話。
事出反常必有妖,別看爾芙面上相信了四爺的話,心里卻是滿滿的懷疑,不過她并沒有再追問,反而是笑吟吟地陪四爺說了會兒話,免得四爺擔心,隨后她又笑吟吟地送著不知道要去前面忙碌什么的四爺出了長春仙館的院門,這才重新回到房里,開始詢問詩蘭到底發生了何事。
詩蘭不敢隱瞞,忙將她知道的消息都一字不漏地告訴了爾芙。
“真好,我才來到圓明園,這行李都沒收拾完就已經有人迫不及待地對我下手了,得虧今個兒我突然沒有食欲,沒有動那碗我特地交代廚房準備的面條,不然……難怪四爺會嚇成那副樣子。”從詩蘭嘴里得知真相的爾芙眼睛都氣紅了,抬手將方桌上擺著的茶壺灑落到地上,恨恨罵道。
原來經過太醫的檢查發現,洗碗的小宮女之所以會突然暴斃,完全是因為誤食毒物,而藏了毒物的吃食,正是爾芙特地囑咐廚房準備的細面條。
因為爾芙突然沒有食欲,那碗點了香油的面條幾乎沒動過,便被詩蘭放回到了食盒里,洗碗的小宮女聞著面條香噴噴的,又有配套的香菇肉醬和菜碼,她就一時沒有管住嘴兒,偷偷將這碗面條給吃了。
要不是因為毒物發作比較快,那個裝過面條的碗還沒有洗凈,估計這件事就要這么稀里糊涂地被混過去了,畢竟在這個講究入土為安的年代,根本沒有人會做出解剖尸身的事情來,而通過銀針刺穴檢查,只能確定小宮女是中/毒而死,卻根本不能肯定是因為什么原因中毒,加之小宮女偷吃是背著旁人做的事,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所以……
“你安排人將小宮女好好收斂了,另外再封上二百兩銀子,一塊讓她的家人帶回去吧,她也算是替我避過一劫了。”冷靜下來的爾芙撫著額頭,頗有些感慨地嘆氣吩咐道。
當然,她也沒有忘記問問小生子的情況。
這碗加了腌臜東西的面條是小生子親手做好、又親自送來長春仙館的,所以不論誰來調查都不會放過小生子,可是爾芙卻完全沒有懷疑小生子,因為沒有人會做出這么愚蠢的事情來。
“生公公已經被陳福公公的人帶到前頭去問話了,奴婢也不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如何。”詩蘭有些忐忑的回答道,她很怕爾芙會覺得她沒用,但是誰知道四爺那邊會反應那么快,她就是回到上房和爾芙說了幾句話就去廚房打探消息了,一路上是連跑帶顛的,可是就算是如此,她還是比四爺那邊的人晚了一步,等她到廚房時,廚房里都已經是亂糟糟的一片,幾個面色陰冷的掌刑太監,正揪著所有在廚房伺候的婢仆問話,哀嚎聲、求饒聲、咒罵聲,不絕于耳,她還能鎮定自若地回到長春仙館來回話,那就得算是她心理素質比較高了。
好在爾芙也明白詩蘭的為難,并沒有多說什么,她一邊招呼過詩蘭上前替自個兒擦拭頭發,一邊輕聲吩咐道:“算了,你一會兒讓趙德柱跑趟前面,交代他不要多過問旁的事情,只要看看小生子是否安好就行,至于其他的事情,咱們就當做不知道吧,免得背后下手的人一計不成,反而將這個屎盆子扣到我的頭上,冤枉我賊喊捉賊。”說著,她又往外望了望,壓低聲音道,“廚房出事,小生子被前院帶過去問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換做其他人來照料我和幾個孩子的吃食,我實在是不放心,你一會兒尋空把帶過來的鴿子放出去,讓白嬌從百味居調兩個可靠的廚子過來,再交代管事嬤嬤在長春仙館前面的圍房開個小廚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隨著廚房那邊小宮女暴斃的原因被查清,還不等詩蘭將爾芙交代的事情都辦好,杏花春館那邊住著的小烏拉那拉氏和陸格格就折騰起來,上吐下瀉的,好似也吃到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小宮女出事,爾芙還可以擺譜不過問,但是事關后院女眷,她即便是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交代宮人去準備肩輿了。
匆忙換過外出的衣裳,又將還有些潮濕的長發用簪子固定好,爾芙就這樣有些狼狽地坐上了準備好的肩輿,來到了杏花春館,住在翠微堂的陸格格還好,雖然已經是滿臉憔悴,卻還是照規矩給爾芙見禮了,也并沒有故意為難爾芙,任由太醫替自個兒診脈開方,有氣無力地陪著爾芙說了幾句話,便也就強打精神地送著爾芙出了鏡水齋,那叫一個謹小慎微,那叫一個安分守己,可是本就不安分的小烏拉那拉氏那邊就讓爾芙無奈極了。
小烏拉那拉氏仗著比陸格格先一步進府,又是先福晉烏拉那拉氏的同宗堂妹,直接就搶占了面闊五間的翠微堂,這也不算事,左右小烏拉那拉氏沒有踩到爾芙的頭上,爾芙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惱怒小烏拉那拉氏,但是隨著小烏拉那拉氏指桑罵槐的一番話說出口以后,爾芙這臉色登時就難看起來。
按照小烏拉那拉氏的說詞,她理所當然地將小宮女的死,說成是了爾芙給自個兒安排下的借口,而目的就是趁機除掉她這個先福晉的同宗堂妹,免得她留在府里礙眼,處處回護先福晉的嫡子,耽擱了爾芙所生的弘軒阿哥的出路。
雖然所有明眼人都知道小烏拉那拉氏和弘暉的關系,根本不是如小烏拉那拉氏所說那般和睦融洽,但是卻不妨礙在場眾女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如果真要讓這樣的謬論傳揚出去,爾芙怕是就要面對宗人府那些宗老的質問了。
偏偏爾芙又沒有任何借口替自己辯解,直接被小烏拉那拉氏說了個啞口無言,因為她實在解釋不通自己為何沒有吃下那碗特別交代廚房準備的面條,而且她還注意到一點,那就是隨著小烏拉那拉氏說出這番話,旁邊圍觀的府中女眷都流露出了一抹名為恍然大悟的神情,顯然是相信了小烏拉那拉氏這番毫無事實依據的揣測。
爾芙見狀,苦笑著搖了搖頭,擺出了嫡福晉的派頭,冷聲呵斥道:“小烏拉那拉格格,我看在你是先福晉同宗堂妹的份上,多次禮讓于你,但是你若是覺得我的寬仁給了你信口胡說的信心的話,那你真是太高看我的忍耐力了。
還有我今個兒明白告訴你,若是我真有想要除掉你的心思,根本不需要做這些無用功,你幾次三番不敬于我,逾制使用青鸞紋樣等等罪過,便是我命人將你打殺了,也不會有人覺得我不對,頂天就是覺得我沒有寬仁之心,心胸狹隘些罷了。
既然我告訴了你這些,我也不怕告訴你,你真不需要再試探我的底線,因為我對你的容忍到了極限,今天圓明園里死了個宮女,我不愿意再多添殺戮,但是這也是我最后一次放你一馬,若是再有下一次,你就準備去地底下給先福晉作伴吧,我相信先福晉很愿意看到你陪伴在她身邊的。”說完,爾芙如利刃般冷冽的眼光就從所有人身上劃過,直看得每個人都畏懼躲閃,這才面如冷霜地帶著近身婢女離開了翠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