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芙過來的時候,這些人正在議論四爺深夜出府遇襲的事情。
她站在窗外側耳停了片刻,不等房間里熱聊的眾女發現她的身形就已經臉色平和地從穿堂的正門走了進來,無他,實在是這些人越聊越歪,已然開始光明正大地猜測四爺深夜出府的目的了,眼瞧著小烏拉那拉氏腦殘地要將逛樓子得到帽子扣在四爺的腦袋上,她不得不出來打斷她們沸騰如滾水般的八卦心了。
隨著爾芙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穿堂里登時安靜了下來。
“都坐吧。”她環視一眼房中眾女,微微抬了抬手,邊說邊蓮步款款地走到了上首落座,這就是嫡福晉的身份帶給她的優越感,甭管你們是誰在做什么事情,只要她這位嫡福晉一出現,府中所有女眷都必須將注意力落在她的身上,起身行禮請安,她客氣是她的事,卻絕對沒人敢端著架子在她落座前就先行坐回到位子上,便是家世出身高過她的佟佳氏,亦是要守著嫡庶尊卑的規矩。
當然,她在府里的威嚴,還是比不得已經過世的烏拉那拉氏。
起碼烏拉那拉氏在世的時候,絕對沒有人敢搶在她前頭開口說話,而現在換做爾芙坐在嫡福晉的位子上,這些人就有些放縱了,還不等爾芙開口,一直以自個兒出身烏拉那拉氏沾沾自喜的小烏拉那拉氏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問起昨個兒夜里四爺的去向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這句話在四爺府里格外適用,尤其是跟四爺有關系的大事小情,那根本沒有半點保密度可言,昨個兒夜里垂花門落鎖以后發生的事情,還沒有等到晌午,便已經在府里頭傳遍了,可見這底下人是有多么管不住嘴了。
本來就對底下人的某些做法看不慣的爾芙聞言,那雙漂亮的柳葉眉立時三刻就擰成了一團,眉心蹙起川字,顯然是很不高興,看來有時候簡單粗暴些,也并不全都是壞事,她一直善待手下人的做法,還是顯得太寬和了些,雖說這底下人并非都是白眼狼,有感恩戴德,恨不得給她去廟里點長明燈祈福的,但是也就有蹬鼻子上臉的二皮臉在。
當然,眼下絕對不是處理這些細枝末節的合適時機。
她強壓下心頭泛起的惡心,故意不去看小烏拉那拉氏那張寫滿了挑釁的明媚臉龐,沉吟了片刻,緩緩將交疊放在身前的玉手搭在寶座的扶手上,免得克制不住地弄傷自個兒的手心,放緩了語調,盡量平和的低聲說道:“烏拉那拉格格所問,也正是我想要和你們說的,這昨個兒夜里十三爺和十四爺過來找四爺喝酒,自家兄弟湊在一塊喝上幾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過咱們四爺愛操心,瞧著十四爺喝得有些微醺,不放心他就這么醉醺醺地回去,擔心底下人為求上位就勾著爺們去不正經的地方瞎混,所以就領著蘇培盛送了一段。
只是沒想到回來的路上,居然碰上了幾個小毛賊,這左右住著的都是素有交情的朝中大員和王公親貴,咱們爺怎么也不可能瞧著小毛賊行竊,卻袖手旁觀,便和小***起手來,偏蘇培盛的膽子太小,瞧著對面小毛賊人多勢眾就動了火器,這不一大早上,咱們爺就親自進宮請罪去了。”
說著,她笑吟吟地瞟了眼撇嘴的小烏拉那拉氏,繼續道:“這說法是專門糊弄外頭那些喜歡傳閑話的大嘴巴編出來的,所以你們聽聽就算了。
畢竟你們都不是外人,這四爺好,你們才能好,四爺不好,你們也甭想有好日子過,所以我也就不瞞著你們了,昨兒個四爺確實是去送十四爺回府不假,不過回來的時候,身邊還跟著十四爺府里頭的三五個護衛,本想著這段路不遠,又是在內城行走,絕對不會遇到危險,可是也不知道是誰膽子那么大,竟然將私兵死士都弄出來了,也虧得四爺身手不錯,又貼身穿著軟甲,不然怕是就真要出大事了。
不知道這個答案,諸位妹妹能否接受呢!”
“福晉,您這是何意?”坐在下首首位上的佟佳氏被李氏攛掇著,接茬問道,她也確實是有些搞不懂爾芙這一大早就夾槍帶棒的一番話是為了哪般,不過也不怪她會糊涂,誰讓爾芙是個沒有系統學習過宅斗技巧的小白花呢,她按照自個兒的思考模式去想、去猜測,那不糊涂才怪呢!
只可惜爾芙也沒心情給她解開心底的迷惑,爾芙淺淺笑著,故作高深地搖了搖頭,裝作根本沒聽見佟佳氏的問話似的,又扯了幾句閑話,便給今個兒的請安禮下了結束語,客客氣氣地讓詩情送各院女眷出去了。
轉身回到上房里坐定,她讓人把趙德柱叫了過來。
趙德柱是從爾芙一進府就跟在她身邊伺候的老人兒了,身邊跑腿的小事都有了其他小太監去忙活,整日里小日子過得比爾芙還自在幾分,猛然聽說爾芙召見,還真有些不適應,畢竟爾芙不大喜歡和尖著嗓子說話的太監打交道,往常有什么吩咐都是直接讓宮女過去傳話的,很少將院里的太監叫到跟前。
不過他卻也不敢怠慢,他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現在能過得如此滋潤自在,那都是有爾芙這尊大佛照應,不然他怕是連吃飽飯都困難著,所以他不等小宮女離開,便已經一骨碌從炕上爬了起來,忙招呼著小太監從柜子里取出一套嶄新的太監袍換上,將身上那件穿了有小半個月的臟衣裳丟到旁邊,又就著門口洗手盆里的涼水,將在炕上滾得亂糟糟的辮子細細整理好,這才跟著過來傳話的小宮女來到了上房見爾芙,就算如此,他還是沒有往爾芙跟前湊,生怕爾芙從他身上聞到異味,將他趕到洗衣房去養老。
“近前來說話吧。”爾芙要交代趙德柱去辦的事情是個秘密,她可不想讓房間外頭的耳朵們聽見,所以她見趙德柱走到門口就忙著請安,很是不高興地擰了擰眉,不過她到底是個心軟的好主子,并沒有為了這點小事就真的遷怒趙德柱。
趙德柱聞言,扭扭捏捏地上前,最終磨磨蹭蹭地站在了堂屋鋪著的猩紅地毯邊緣位置,距離爾芙還有小兩米遠呢。
隨著趙德柱走近,爾芙也看出了趙德柱的擔心。
畢竟他身上那件那滿是折痕的太監袍,以及順著帽檐流到眉毛上的水珠,加之他那雙沾滿污漬的靴子,早就泄露了他不大好的衛生習慣,好在爾芙也不是個特別挑剔的人,并沒有潔癖,左右趙德柱也不是成日在她跟前打轉的人,所以她掃過去一眼就算了,并沒有出言教訓,更沒有想要改變趙德柱生活習慣的想法。
她命趙德柱將大敞四開的房門關好,確保房間沒有一絲縫隙在,這才說起了她的要求。
前院有陳福、張保共同領導的暗藏勢力,專門負責替四爺監聽各府、以及宮中的隱私秘密,做些不方便光明正大做的臟事,她覺得她也需要這樣一個勢力,她倒不是打算和四爺搶活兒,也不是想要牝雞司晨地做女皇武則天,不過是想多出一副耳朵和眼睛來觀察府里頭的各種動靜,她知道趙德柱很善于和人拉近距離,人際圈子頗廣,又是早就烙上她爾芙標簽的老人兒,值得信賴,所以她這才想要將這個活兒交給他。
“這事奴才能做是能做,可是就怕瞞不過陳福公公的耳目。”趙德柱并沒有忙著打包票,也沒有顯擺他有多么能干、多么忠心,反而先就打了退堂鼓。
他并非是不想要在爾芙跟前露臉,他實在是怕爾芙學著烏拉那拉氏的做派,也步了烏拉那拉氏的后塵,讓他去做些要命的事情,比如去謀害四爺的子嗣、妾室等等。
膽小如鼠、狡猾如狐,用來形容趙德柱是在準確不過了。
尤其是他曾經親眼看見陳福公公給一個小太監剝皮以后,他更是怕陳福怕得要死了,生怕什么時候不注意做錯事,便被陳福抓過去處置了,為此他連往前院替爾芙給四爺傳信的美差,也一退六二五地讓給王守才那個笨嘴拙舌的老小子了。
現在爾芙這般神神秘秘地將他叫到跟前,旁邊不留一人伺候,突然提起陳福和張保手下那批不知道隱藏在何地的釘子、暗探,他怎么可能不心慌慌呢,想要謀富貴是不假,想要在爾芙跟前求個臉面,那也是真得不能再真的想法,他卻不愿意把自個兒的生死都交托出去,若是換做其他主子遇到這樣的奴才,早就是一頓亂棍打出去了,也就是爾芙為人寬容、謙和,也著實心疼他們這些苦命人,這才能允許他這般不夠忠心的人在跟前伺候了。
說句實話,當趙德柱說出前面那番話的時候,那也是經過好一番掙扎的,他甚至已經做好被放逐到洗衣房做苦差的打算了,隨著爾芙沉默的時間越久,他這心里頭就越是打鼓,暗想:知道了自家主子的秘密,這條小命怕是保不住了,也不知道他藏在墻縫里的那些個銀錁子最后都便宜誰了,早知道如此,還不如學著其他太監去外面買個女人玩玩呢,雖說不能真刀實槍地體驗真男人的感覺吧,起碼能過過眼癮和手癮……
就在他胡思亂想地懊惱自個兒苦逼的人生時,爾芙開口了。
其實只能說趙德柱這人太聰明了,這聰明人碰到什么事就喜歡多思多想,不然絕對不會自個兒把自個兒嚇唬住,她瞧著下首趙德柱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定格在慘白慘白的死灰臉上時,笑著說起了她需要趙德柱做的具體事宜,“我并沒有想過要你瞞住前院的陳福和張保兩位公公,你也別怕我讓你去做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我不過是希望你能幫我注意點府里頭的動靜,你也知道我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以前偏居一隅地住在西小院,做個不管事的側福晉還好,只要麻煩不找到我頭上就算了,小院被你和瑤琴她們打理得固若金湯,可現在我是嫡福晉了,這府里頭的大事小情都要我做主,我恨怕被底下那些當差的婢仆當傻子似的糊弄著,所以就需要你這個干親、同鄉遍府的人幫助我了。
不過是想要多雙耳朵和眼睛,便是四爺知道了,也不怕的。”說完,她笑著指了指旁邊書房里墻邊坐著的陳福大公公。
之前陳福并不是坐在墻邊小杌子上的,而是一直站在屏風后面默默旁聽,趙德柱一進來就被爾芙幾句話弄傻了,也就沒有注意到那雙屏風底下露出來的厚底靴子,現在有陳福公公在旁邊作保,他這心里頭就徹底安定了下來,嘴角立馬就揚起了幾分成竹在胸的笑容,拍著胸脯保證道:“旁的事情,奴才不敢應下,這點小事,主子只管交給奴才,奴才保管將消息一絲不漏地送到主子手里,說起這府里頭的事,有些事能瞞過各院主子,也能瞞過那些嬌氣的大宮女們,卻絕對瞞不過咱們這些個最底層的小太監,奴才旁的本事沒有,這些年和府里頭的小太監關系都不錯,他們也會愿意幫奴才這點小忙得。”
“行了,這牛皮就留著你以后再吹,好好當差,別誤事,我自是不會虧待你,現在先給你拿五百兩銀子通路子,這著人辦事就不能老想著靠昔日情分,能在四爺府里當差的人就沒有傻子,以后沒錢了就過來吱聲,不過你也甭想著私下貪了我給你辦正事的銀兩,你在府里頭的路子野,陳福公公更是耳目聰慧,要是讓我知道你不盡心,別怪我把你送給他做近身太監去。”爾芙笑著打斷趙德柱的話,伸手取過旁邊放著的錦盒,示意趙德柱接過去,冷聲囑咐道,大棒加甜棗,她也會使用這樣的馭下手段。
趙德柱自是連聲保證,他什么都不怕,就怕陳福公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