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門口處,柳葉班的馬車一輛跟著一輛,跟冰糖葫蘆似地停成一串,等候守門衙役的檢閱。因罪犯劉高翔尚未逮捕歸案,今天出城的馬車被檢閱得尤其仔細,衙役們個個神色肅穆,不論是哪位大戶的馬車都逃不掉開箱搜查。
小青云下車轉了一圈,回到車上時已面沉如水。如此搜查,如何瞞得過去?
適才去買雞汁餛飩那檔子事就夠兇險的了,幸虧那幾個街邊的衙役許是沒看清,并未上前來查問。小青云當時還松了口氣,想著柳葉班的行李又多,班主芙蓉花也算有幾分臉面,出城時應該能輕輕松松混過去。
而此時,他恐怕自己高估了芙蓉花的影響力,眼見一輛頂著李家字號的馬車同樣被開箱檢閱,一個衙役甚至用木棍挑出一件女人的肚兜,物主大怒,那衙役差點同罵罵咧咧的家丁打了起來。吵鬧雖吵鬧,最終也壓不住衙役們繼續翻查。
眼見過關的馬車一輛輛放行,終于輪到了柳葉班,芙蓉花疾步邁出打頭的一輛馬車,滿臉堆笑,笑如其名。他對守門的一眾衙役拱手而立,客氣地說:“還望眾位兄弟下手輕些,我們戲班子的物件多,戲服道具沉重雜亂,辛苦各位了……”說著,他自袖口取出一錠紋銀,就要往那打頭的衙役手里塞。
“少來這一套!重犯劉高翔拒捕外逃,今天誰要出這南門口,都必須開箱檢查!”那衙役不耐煩地一揮手,擋開芙蓉花手里的銀子。芙蓉花訕訕地垂下手退到一邊,一臉憂郁地看了看日頭,只怕出城慢了趕不及到驛站。官道上過夜的辛苦,他是最清楚不過,就怕那花旦青衣小生們水靈靈的臉蛋子被蚊子咬一臉大包。到時候憑什么胭脂水粉也蓋不住。
幾個衙役如狼似虎地沖進馬車,開始噼里啪啦地翻箱倒柜,眼見車里的幾個箱籠都被翻得七零八落,芙蓉花搖頭嘆氣,只好靜立一邊由著他們亂來。
一輛,兩輛、三輛……很快,衙役們就來到小青云的馬車旁。正要持棍而入。卻被小青云一把攔下,怒目圓瞪地說:“哪有如此行事的?這么多行李被翻亂讓我們如何是好?我這車的行李都是武生的家伙什,沉重兵器一大堆,刀套著刀。棍扎著棍,本來就難放置,這下翻倒了誰幫我收拾呀?”
那衙役見他敢攔,正要破口大罵,卻被旁邊一個衙役一把攔開。那衙役狠狠打量了小青云兩趟,臉上突然一軟,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戲迷?小青云眼中一閃,忙對那衙役拱手回禮,心中暗道。有戲!
“嗬!原來是小青云啊!你那十六個筋斗虎虎生威。真叫精彩!”旁邊二人也紛紛認出小青云來,直道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
小青云見衙役們滿臉興奮,便豪爽地一揮手,朗笑道:“承蒙抬愛。今兒就要出縣城了,以后也不知道何時能再來,哥哥們若不嫌棄,就看我露一手?”
張大人責令守城門的衙役連日加班,衙役們早就疲憊不堪,心情也好不起來,此時聽聞小青云要耍弄本事,哪有不開心的道理?
“好、好!”衙役們帶頭拍手叫好,跟在柳葉班后頭的馬車里也有人急忙下車來看熱鬧,見小青云一身青色單袍,長身玉立,氣態不凡,紛紛大聲起哄,叫著要看那十六個筋斗的絕招!
“你你你你、你這猴兒……”芙蓉花面黑如墨,咬牙切齒地瞪著摩拳擦掌的小青云,他們堂堂柳葉班,竟被這小子弄得好似街頭賣藝一般!
小青云對芙蓉花嘻嘻一笑,面色一肅,陡然一個鷂子翻身,與馬車頂棚上金雞獨立,動作利落,體態輕盈,圍觀眾人大聲叫好,手掌拍得直發燙!
小青云對車下眾人呲牙一笑,原地來了一個半空蹬腿,只見他一個筋斗接著一個筋斗地開始翻騰,領頭的衙役看得兩眼放光,叫好不斷!直到十六個筋斗翻完,小青云又一個翻身穩穩落地,青云直上,直如其名。
領頭的衙役哈哈大笑,心中的郁悶煙消云散,他拍了拍小青云的肩膀,扭頭對芙蓉花一揮大手“柳葉班的小青云,果然名不虛傳!”芙蓉花訕訕回笑,心里將小青云的十八代祖宗都罵了個遍!
“既然勞駕小青云讓我們開了眼界,那就隨便查一查罷了。”領頭的衙役對小青云點頭微笑,朝身后擺了擺手,幾個衙役進入馬車檢查時,嘴里還在驚嘆十六個筋斗如何精彩。
黑黢黢的箱籠放在一堆,打眼看去沒啥稀奇,衙役們隨便看了看就要轉身出來,突聞背后一聲悶響,一個箱籠翻倒在地,蓋子被磕得半開,背面對著眾人。
完了……小青云心如擂鼓,背心手心全是冷汗,那好死不死就是藏人的箱子!也許是剛才在馬車上翻筋斗的動作太大,所以震得箱籠不穩,不知怎么就翻倒開了……這下可如何是好?
這邊小青云嚇得魂飛魄散,那邊幾個衙役只頓了頓,便走到箱籠旁邊朝里覷眼望去,入眼只見兩幅手工精致的全套武衣,看起來也沒有什么特別,一個衙役還順手幫著關上了箱子,這才笑嘻嘻地走出馬車。
“不愧是小青云,連上戲臺子的穿戴也比別的班子精貴!”
見狀,小青云長長松了口氣,似是感覺重活了一遭。
接下來的檢查也輕松許多,沒有耽誤多久,柳葉班的馬車便被成功放行。車夫快馬加鞭趕往臨縣的驛站,馬兒嘚嘚疾奔,小青云摸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靠在箱籠一邊輕聲問:“師傅,你們是怎么混過去的?”
箱籠里傳出劉高翔悶悶的聲音,隔著厚重的箱蓋,聽起來頗有些古怪。
“聽到外面不對勁,我偷偷起開箱子抱了兩套武衣進來。”
小青云恍然大悟,只敲著箱子悶聲大笑“老天果然有眼,讓師傅逃過一劫!如此便能安心了!等找到安頓的地界。師傅就混到班子里來做雜事吧!”
東街,如鮮菜鋪。
劉娟兒跟在孫氏身邊走進偌大的鋪頭,險些看花了眼。
只見菜鋪分為幾個大區,菜蔬一區,鮮肉一區,腌干一區,水產一區。鹵味一區。海味一區,甚至水果也單獨分了一區。
菜區的各種新鮮蔬菜瓜果琳瑯滿目,肉區的鮮肉一刀刀掛在鐵鉤上,有紅似白。鮮腥味撲鼻,仿佛只要伸手拍一拍,那肉就會跳起來一般。
此時鋪子里來客不多,劉娟兒好奇地左右探望,只恨眼睛不夠用!
面瓜笑嘻嘻地跑過來,先對孫氏拱手作揖,垮著臉笑道:“葉夫人氣色越來越見好了!您多來鋪子里轉轉,咱的生意一定更紅火!”
孫氏用手絹捂住口鼻,笑著啐了他一口。又低頭對劉娟兒笑道:“你呀。是不是就記掛著來看你們家的辣咸菜賣的好不好呀?我說帶你逛逛別的鋪子,你非要先來這兒,難道還怕咱們虧了你爹娘?真是個小人精!”
面瓜見劉娟兒俏麗奪人,不禁眼前一亮,曲著身子不停嘴地笑道:“原來這便是劉家作坊的小女?哎喲!真像那畫上的女娃娃!”這方才是他的真心話。
劉娟兒只對孫氏甜甜一笑。松開她的手兀自在菜鋪里漫步開來。
只見緊挨著菜區的一隅,放著幾個青花瓷紋樣的大缸,缸中正是劉樹強一家人起早貪黑辛苦做出的辣咸菜。每缸都盛著一味,辣小黃瓜、辣胡蘿卜線、辣白蘿卜片、五香鮮辣蘿卜絲、鹵味辣豆干……依次排列,辣香撲鼻。
劉娟兒嘖嘖稱嘆,抬頭對孫氏笑著說:“這大缸真好看呀!盛著滿滿的辣咸菜,可真晃眼!看起來就是給富貴人吃的呢!”
孫氏被她逗得咯咯直笑,扭頭讓面瓜去拿點心果子。
面瓜只跑了半截路,便被一波新進的來客給截住了,他認出打頭的一個婆子,忙堆起滿臉軟笑,脆聲道:“夏婆子來了?又是來賣辣豆干的?”
夏婆子?劉娟兒回頭一看,嚇了一跳,忙縮手縮腳地躲進角落里。
不是冤家不聚頭!這不就是那胡三嬌府上的夏婆子么?難道胡三嬌也愛吃這辣咸菜?呸!希望這婆娘多多地吃,多多地買,吃得嘴角長瘡,吃的方便不便!
劉娟兒沉著臉小聲詛咒,只見那夏婆子挎著竹籃悠悠來到盛著辣咸菜的大缸一邊,對面瓜笑著說:“我可是帶了咱夫人的話來的,今兒可務必要多賣些辣豆干給我!咱們老爺喜好鹵汁味,這辣味的鹵豆干一次能吃一斤呢!”
“這……”面瓜臉上一垮,為難地摸著腦袋“那個……白家后廚的采買吳婆子早上剛來過,當時不是已經買走可五斤鹵味辣豆干么?這……”
夏婆子眼中一閃,面露乞求之色,垂著頭說:“那邊兒買的,算不到我們五夫人頭上……我們夫人這也是沒辦法才又使喚我來……”
孫氏回頭張望了一圈,沒見著趙掌柜的身影,想是清點賬目去了,她略一遲疑,便款款走到面瓜身邊,對著夏婆子笑問:“敢問是白家哪一房的夫人要買這么多鹵味辣豆干?為何要單獨使人來買?咱也就剩這么多了,你看……”
夏婆子扶了把手中的竹籃,眼神閃爍,聲音低啞地說:“就是……就是大房、大房白大老爺新納的五夫人……”
“哦,原來如此……”孫氏淺淺一笑,與面瓜遞了個眼神“既然白大老爺喜歡,五夫人又如此小意奉情,咱少不得再多賣給您兩斤,以全夫人美意!”
夏婆子一臉喜色地接過竹籃,連道了幾個萬福。
裝好兩斤鹵味辣豆干,夏婆子又與孫氏招呼了一聲,挎著竹籃走向菜區,揀了幾樣鮮菜。
這邊孫氏正滿面嘲諷地與面瓜低聲談笑。
“這……您給我說說,到底是哪位五夫人呀?”
“去,什么五夫人!說的好聽,還不就是個妾而已!這婆子可真有意思,不說是五姨娘,居然還說什么五夫人,太好笑了!唉,真可憐,為了在爺們面前爭寵,巴心巴肝地求著來買鹵味辣豆干!”
“就是就是,哪有夫人您這正房娘子享福!別說您不是大戶,但總比一個妾過的舒服!這大戶人家的內院也不好過呀……”
躲在一邊的劉娟兒將這一出戲看在眼里,不知為何,她心里沉甸甸地有點難受。想來春燕做妾的日子是不太好過……既然白奉先的老爹喜歡鹵味……
夏婆子提著竹籃走出如鮮菜鋪,一路急行,來到街邊的一輛小馬車旁。
一個嬌小瘦弱的影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又瞅著空子竄到那馬車背面。
眼見夏婆子進了馬車,劉娟兒捏起鼻子對馬車里怪聲怪調地說:“要是喜歡吃鹵味,鹵汁饅頭比鹵味辣豆干更好!只要鹵汁熬制得當,和在面里最是香咸可口,讓人回味!最好能用鹵過牛肉的鹵水,那才是頂頂的美味!揉面做饅頭的時候加入鹵水便可,饅頭要做的不軟不硬才好!信與不信,隨你的便!”
馬車中的春燕一臉慘白,手中帕子被擰成了麻花狀。
這聲音,她就是化成灰也不會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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