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初上,考場的黑漆木門大開,辛苦考了一天的學子們魚貫而出,有的拉幫結伙去吃小酒,有的自覺回家預習明天的最后一場考試,更多的是兩兩三三并肩行走,或高聲闊論,或拉話閑扯,好放松緊繃了一天的腦袋。
“兩位兩位,兩位請留步!”向文軒推開前來接他的小廝,搖著折扇沖到兩個皺著臉的學子面前,拱手笑道“早間多有得罪,不如讓我做東,請兩位到劉記燒烤鋪好好吃一頓?今日午膳分配的只有白粥和窩頭,想必兩位此時也餓了!”
那兩個學子面面相覷,其中那個相貌清俊些的似乎有些動心,正要拱手致謝,卻見他身邊那個相貌平平地猛地拉了把他的衣袖,朝向文軒身后抬了抬下巴。這兩人臉上都不太好,似乎見到什么不該看的東西,也顧不得向文軒一臉疑huo,胡亂對他拱了拱手,相互拉扯著疾步而走,仿佛背后有個鬼在追他們。
“哼!向兄莫非只掛記這一面之緣的人,卻將我這同僚拋到了腦后?”一個yin沉的聲音自背后乍起,向文軒無奈地撇了撇嘴,回頭換上一副燦爛地笑臉,對著李景山拱手道:“哪里哪里,怎么會忘了你?如何?要不要隨我去吃燒烤?”
“那下九流的東西能入口么?粗制濫造一串肉,都不如白粥干凈!”李景山從鼻子里噴了口氣,抬著下巴沉聲道“如若不是向兄的抬舉,那劉家如何能做成這出買賣?哼,打量我什么不知道?!日前你父親又朝我府上送了新鮮鹿腿,我李府別院的大廚做的烤鹿腿,未必就不如那小鋪子的手藝,如何?向兄要不要隨我回家去品嘗?也好讓你看看,我是否有大美人在側伺候?!”
向文軒見他話中有刺,卻也并不生氣,反而tian著臉好一副嘴饞的模樣“哎呀,烤鹿腿啊,不知李兄家中大廚是怎么個做法,我倒真想去嘗嘗鮮!白水,你先跟著馬車回去,就說去李府別院做客了,吃了晚膳就回!”
“少爺,這哪兒成啊!”名喚白水的小廝記得上串下跳,哭著臉湊在向文軒身后連聲道“老爺昨兒發那么大火,都不顧少爺您今兒要考試,讓你跪了大半夜!少爺您不是答應了老爺今兒會早些回家么?您不上馬車,讓我怎么交代?哎呀,少爺你也疼疼我吧!”說著,他撲倒在地抱著向文軒的ku腿子就哭。
“嘖!你怎生如此蠢笨?!”向文軒一腳將白水踹開,氣呼呼地搖著折扇“你就說我歷經兩日考試,有些學問上的事兒要同李兄討教!這話都不會說,要你有何用?你不如就上農莊去做活罷了,免得我看著心煩!”
聞言,白水哭得更大聲了,瑟瑟發抖地匍匐在地,一邊打滾一邊哭嚷道:“不是我要忤逆少爺,您若不回去,別說上農莊了,我被打死了扔出去都算輕的!”
李景山正接過身邊小廝遞來的紅棗姜茶,一邊悠閑地喝茶一邊看好戲,他見向家的小廝如此作態,不免好笑,面lu譏諷地對向文軒低聲道:“向兄也別當眾磋磨下人了!主考官大人還沒走呢,若是讓哪位大人見著了,難免誤會你性子暴虐!傳出去名聲多不好聽?罷了罷了,我也就是隨口一說!”
“哼!我莫非還要由得你來做主?!”向文軒不滿地踢了白水兩腳,一臉怒se地呵斥道“還不快滾起來!沒聽李二少爺怎么說的么?你若是如此作態壞了我的名聲,難道就能得好死?”
那白水想想也是,不能害了少爺的名聲,便抽抽噎噎地爬了起來,只垂著頭不說話,卻怎么都不肯跟著馬車先走。只見他低聲嘟囔道:“小姐昨兒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少爺也不說早點回去安慰安慰她,若不是小姐因為受氣犯了舊疾,老爺又如何會發那么大的火……夫人都交代我了,今兒一定要……”
“滾!你這起攀扯主子搬弄是非的惡奴!便是有三頭六臂我也不能留!”向文軒氣得砸了折扇,沖上去踹了白水兩腳,只踹得他鬼哭狼嚎,李景山本來要走,見有如此好戲,便笑瞇瞇地立在原地背著手看戲,心中一片舒坦。
不等向文軒撒完氣,卻見一輛牛車由遠而近,徐徐停靠在考場外的石階下,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郎輕盈地跳下馬車,悠悠抬起頭,lu出一張yin柔絕美的臉孔。李景山頓時心中狂跳,摔了茶杯迎上前去,拉著那美貌少年的衣袖輕笑道:“白羽,你怎么來了?可是特意來接我出考場的?”
“也不是……只是家姐要一種特別的絲線,那針線鋪子就在這附近,我過來幫她尋一尋!正好想到你也該考完了,是以就順路過來看看……”
恩?林白羽?向文軒丟開捂臉大哭的白水,剛剛一扭頭,正好將李景山癡mi狂亂的眼神看在眼里,心中頓時有了計較!如此巧合,不如來個順水推舟……雖說奉先交代我不到萬不得已別將林白羽攀扯進來,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李兄!”向文軒暗下決心,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對林白羽好奇地眨了眨眼“這不是來我生辰宴吃過面的林家小哥么?原來你同李兄如此交厚?今兒趕巧了,我正要去李兄府中吃烤鹿腿,不如咱們一同去,也好說說學問!走走走,趕早不趕晚!”說著,他一手拉起一個,不由分說就往李府別院的馬車處走。
“這……家姐還在等我,這絲線她急著用……向少爺,你走慢些!”
“少爺,少爺啊!你真不跟我回去啊!嗚嗚嗚,讓我如何交代……”
三人拉拉扯扯地上了李府別院的馬車,將白水哭天搶地的聲音擋在車外,李景山湊出頭來交代了車夫兩句,那車夫猛地駕開馬車,一路催使馬兒快些跑,不久便將孤零零的向家馬車和白水扔在了腦后。
車廂中,向文軒拉著林白羽不停地說話,和林白羽同坐一端的李景山不時用yin沉的眼光瞟他一眼,看樣子十分不虞。林白羽起先還有些難堪,但見向文軒并沒有看輕自己的意思,便也很快放松下來,恢復了一臉平靜的清淡笑容。
李景山看著更是不快,他就不喜歡林白羽對旁人如此坦然,對自己卻總有些別別扭扭的,特別是前一段,林家大姐親自將自己贈予林白羽的一些財物扔回了李府別院,偏偏又讓父親撞見了,還得他吃了好大的掛落!
如今他也有段日子沒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白羽了,自此正好碰見,自然是想帶他回府好生招待的,但這個向文軒插足其中又是何道理?看著真是礙眼!李景山沉著臉想,秋闈前,葉禮送來好禮,過后不久,向文軒便幾次想登門拜訪,說是要找自己討論學問,這可稀奇!那青云書院多少同僚和先生,他巴巴地跑來找自己討論什么學問?也就怪不得自己起疑了!
但如今看到向文軒同向家小廝那番打鬧,就如同小孩子吵嘴,想來他也是個被寵壞了的紈绔少年,完全不似心思沉重之人,就算給他進入自家府中,又能看出什么端倪來?何況,今日若不是向文軒強行拉著白羽,白羽會不會跟他回府還兩說!有這么個白送上門來幫自己打掩護的傻瓜,父親那一關就好過了!
這邊李景山思緒紛擾,那邊向文軒卻同林白羽聊得開心,只見他自來熟地端起車廂內案桌上的茶壺,一邊給林白羽奉茶一邊笑道:“林弟弟真是長得美,我也算走南闖北去過不少地方,卻從未見過林弟弟這么美貌的少年郎!哎呀,真是把我給比得成個木炭一般!”
“向少爺說笑了,男兒之長,或文或武,外貌本就是浮云,再者說,我一門白身,清貧之家,怎好同你稱兄道弟?”林白羽微微垂著眼皮,皓白的面孔如玉如云,紅c魂如煙,嘴角輕佻,舉手投足間光芒四射,倒也看不出有多自卑。
聞言,向文軒擺著手笑道:“白羽莫要自謙,我都聽李兄說過了,你讀書也好,比我這個半瓶油強得多!什么白身紅身?我莫非就不是白身?!我家中大伯確實在京城當官,但我父親這一脈卻也都是買賣人,若非母親苦苦相逼,我才懶得來參與這勞什子秋闈呢!”
“想來也就是向少爺能有如此豪放的口wen!”林白羽彎起嘴角,笑得一臉僵硬“尊伯父在京城為官,你也就可以直接進國子監獲取科考資格,不說我強,便是連大多數考生也不如你有福!這世道真真好笑,想讀書的不是人人都有條件參與科考之路,有條件又不想讀書的卻成天想著做個買賣人,唉……”
李景山見他話中有話,忙俯在他耳邊輕聲問:“白羽,你莫非沒有去參與科考……對了,這時日,你應該在路上呀!怎么回事,難道是路費不湊手?唉……你呀你!讓我說什么好?我說你那個大姐也真是……”
“景山,當著別人的面,你胡說什么呢……”林白羽臉上越發難堪,只抖了抖衣袖,甩開李景山伸過來的手“我雖貧門小戶,但也有骨氣,怎能處處讓旁人接濟,等我賣上一年字畫,攢夠了路費,明年定能去科考!”
向文軒仿佛沒看到這兩人又古怪又親昵的態度,只將腦袋垂在側簾處,一手撐著自己的腮幫子,含含糊糊地低聲道:“這會子有些困了……你們聊,我歇一歇,李兄,到了可要記得叫醒我!”
說著,他當真閉緊了雙眼,腦袋一點一點跟小雞啄米似地,看起來十分困倦。
李景山見這聒噪的狐貍閉了嘴,心里稍稍好過一些,卻見林白羽陡然一扭棱鏡頭,大睜著清澈如水的雙眼定定地看著他,同時自懷中mo出一個精致的六角棱鏡,將鏡面對著正在打瞌睡的向文軒。鏡光如銀,鏡中的少年閉著狹長的丹鳳眼,嘴角微垂,長眉斜飛,一縷烏黑的發絲掛落在耳邊,越發顯得他俊美妖孽。
“景山,你看好了,這世上美貌如花的少年何止千千萬?我又算得上什么?”林白羽收起棱鏡,冷冷一笑,皺著眉頭低聲道“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思,但憑你的身家地位,想要什么樣的沒有?你又何苦……”
“白羽,你不懂!你一點都不懂!”李景山頓時紅了眼睛,聲音沙啞地接口道“對我來說,你是萬中挑一,你是月上霜,你是云中仙,你是萬金難得!你、你從來就不知,為了安撫這顆思慕你的心,我都做了些什么的事……”
隨著李景山和林白羽的聲音越來越低,馬車外的暮se漸沉,車廂里也不曾點燈,是以裝睡裝得很認真的向文軒能聽見一陣絮絮梭梭的聲音自對面傳來,卻也看不清那兩人有何動作。
哼,好大的膽子,竟不將我放在眼里!向文軒偷偷從衣袖里掏出個折得小小的紙條,這是適才白水趁著同他哭鬧的機會塞過來的。向文軒背著頭展開一看,果然見到烏青熟悉的筆跡,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紙條,又不動聲se地塞回了袖中。
呸!誘拐孩童的頭目還是跑了,如此,便只好趁機從李府別院中尋出線索來……正好今日能將這林白羽利用一把,有心上人在,李景山定會放松警惕!
初升之月,月光朦朧。
李家馬車一路駛進鴻門坊,朝著李府別院的方向疾馳而去。
李府別院背面一側,葉府中一片蕭然。
葉禮如幽靈般輕飄飄地來到花廳前,只見那向家的獵犬正匍匐在地睡得正香,它的雙耳蔫巴巴地垂在大嘴兩側,雖然每天都要吃掉三碗肉骨頭,但身子卻依舊瘦可見骨,怎么看都不像一條斗過老虎的猛犬!
“莫非你是被閑人塞進來,說是為鎮魂,實際卻是為了壞我的大事?”
葉禮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番,幾步上前,走到神風的身側半蹲下身子。
他伸出胳膊朝神風的腹部mo去,卻見神風猛地睜開眼,呲出森白的利牙!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