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閑看著他,眼中竟然微微泛起了憐憫:“其實就算我不解釋,門主大人也一定猜到了,對不對?”
瑯琊沒有吱聲,瞪著她的目光里已有殺氣蒸騰。能當上一門之主的哪有笨蛋?就算他不如公輸昭那般了解生長之力,但他自寧小閑離開之后反復思量此事,也漸漸想明白了。寧小閑帶去的隱衛可有幾十人呢,離開數月后再度返回,看他們的模樣哪有半點不適?分明是她那方法已經生效。而要同時解去這么多人的詛咒,即使用迷魂湯,也決計沒有這么多碗。
她最可能使用的方法是什么?輕而易舉地、不傷元氣地解去詛咒的辦法是什么?答案簡直呼之欲出。只是他心底下一直不肯承認,一直心存僥幸罷了。
“那就是巴蛇大人親自出手,解去隱衛身上的詛咒。”寧小閑口齒清晰道,“解鈴還需系鈴人,瑯琊大人活得比我長久,一定比我更加明白這個道理。您想除去身上這個詛咒,那就隨我來見巴蛇大人吧!”
去見巴蛇本尊?!瑯琊只覺得喉頭發干,嘴里都是苦水。隱流的門主之責,是代神君大人管理這個妖宗。作為人家的下屬,巴蛇要他去叩見乃是名正言順之極。可是瑯琊在隱流里苦心經營了這么久,深知一旦會面的結果,就是權力被人收走,己身受人掌控!
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他孜孜以求了數千年的自由,居然始終就是得不到?!憑什么隱流的門主輪換了這么多個,臨到了他卻要交出手中的權力?
他不甘心,他不服氣啊!
瑯琊心頭沉了下去,卻面沉若水道:“我怎知你所說的,是不是誑我的話?”
公輸昭立在一旁苦笑道:“寧姑娘所言屬實。若你不信,我可以為她作證,并且我也確實面見了長天君本人。”
瑯琊看也不看他,只冷哼了一聲。
“瑯琊門主可不能殺了我。我代表了巴蛇大人的利益,你若想對我動手,哪怕只是在心里轉過這個念頭,身上的巴蛇之力都會阻止你的。”寧小閑看著他,眼里光芒閃動,“門主大人到現在還沒有出手,想必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夠吧?嗯,你到現在還未出手,也正說明心底其實已經信了我的話,對不對?”
此時在二十丈外,鶴門主從巨木的陰影下緩緩踱了出來。跟在他身后的,是曾與寧小閑一同前往大雪山的眾隱衛。瑯琊看著他們,突然長長了吐了一口氣:“從你們算計鳩摩開始,就也已經算好了今天要怎么對付我了,是不是?”
他轉頭面對著寧小閑,眼泛寒光:“你居然敢將他們帶到我面前!我雖然動不了你,卻可以把這些人殺個精光。倒要看看,沒了這些幫手,你拿什么和我爭奪這門主大位!”
他是已經渡劫成功的仙人,比在場眾人任何一人戰斗力都高。寧小閑面色微微一變,旋又恢復正常道:“這樣說來,瑯琊門主是打算在隱流內呆上一輩子,放棄你當初脫離巴蛇之力的打算了?”
他若殺光在場眾人,寧小閑和長天自然不會替他解去詛咒。瑯琊冷笑道:“巴蛇大人現在必然身有不便,否則站在這里的就是他本人了。既然如此,只你一個小姑娘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就算殺不了你,也能將你囚在隱流,直到你想出辦法打動神君大人替我解去束縛!”
話音剛落,他身上的威壓才瞬間外放,巍巍然、泊泊然,如高山仰止,壓得眾人心口沉重得幾乎要喘不上氣,身軀如陷泥淖,連抬手都加倍困難。涂盡和鶴門主的面色都變了,因為連他們都不能豁免。渡劫前后,修仙者的水準竟是天壤之別。
在追捕端木彥的時候,瑯琊的表現并不出彩,有人私底下甚至說他不似仙人水準,然而現在方知,當時他不過是顧忌端木彥損毀了迷魂湯,因此不敢出手迫得太緊罷了。
寧小閑突然急聲道:“在此之前,你不想聽聽我們的條件么?”
瑯琊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在仙人的威壓下,她還能自如開口。他自然不知道寧小閑的抗壓能力極好,畢竟這世上也只有她天天面對著一只脾氣糟糕的神獸達四年之久,神馬威壓都不在話下了。
他沒有吱聲,她就當他是默認了。她快速道:“神君大人的意見是,他會幫你解去生長之力的詛咒,隨后你有兩條路可以選:一,繼續留在隱流擔任門主,但要種上心盟血誓,除了勤主之外,天南地北任你遨游;二,放下手中權力,從此離開隱流。”
“然而這兩條可選之路,只要你一旦向我們動了手,就自動失效。其后你的行為形同背主,神君大人就算要付出一點代價,也會親自出手,斷容不得你這樣拂逆主上威嚴的叛徒存在;同樣的,你若現在就隨我去見他,方才種種冒犯之言皆可既往不咎,此乃神君親口所述,絕不反悔。”
關于如何對付瑯琊,她和長天商議了無數次。起先她還是想耍些陰謀詭計的,可是最后的得出的結論仍是實話實說。由于生長之力這個奇特的因素,瑯琊面對她的時候陷于被動,他本人并不能對代表了巴蛇的寧小閑出手,若想繼續擔任門主之職,的確只能采用將她軟禁起來這么個消極辦法。可是這樣一來,且不說他能不能真的將她囚住,只要他想解去巴蛇之力的束縛就非去見長天不可,而那時再見到長天會有什么下場,他自己想想都會不寒而栗。
所以寧小閑直白道:“我不妨向門主大人交個底兒,想解去巴蛇之力,光憑我自己是沒有用的,必須由神君親自出手。也就是說,我必須將你帶到他面前去才成,倘若你將在場眾人都殺個干凈,到時神君大人會怎樣對你,我就不愿意想象了。當然,如果你愿意放棄解除詛咒的機會,那么悉聽尊便好了。”
瑯琊覺得自己真心犯了難。明明眼前所有人看起來都不是自己對手,然而若出手殺了人,就再也休想解去巴蛇之力。如果硬氣些,此生都留在隱流繼續做個萬人之上的門主,固然也是可以,但想要仙游四方的念頭根深蒂固,一朝成了心魔,只怕此后修為都再無寸進。而若是拜服在神君座下,就要從此聽命于人,哪里有現在手握大權來得痛快?
寧小閑卻有些同情此人了。他的選項里,偏偏沒有“自由”這一項,無論他怎么選,他真正想要的那種無拘無束的自由都是不存在的。
此時瑯琊耳邊響起公輸昭的傳音:“瑯琊兄,恕我直言。我知道你不愿屈居人下,可是撼天神君再過不久就能重返人間,我不認為屆時他會輕易地饒過你。隱流,你是脫不開的,從大義名份來說,你又是他的部屬,他怎么對付你都沒人能夠出手解救。”
這句話才真讓瑯琊變了臉色。他身軀都微微一震,轉向公輸昭道:“此話當真?你可不要誑我!”
“若有半字虛言,直教我挨天打雷劈!”公輸昭眼都不眨地發了誓,這才接著道,“我和神君已經談過,他原本對你并無不滿。你若歸服,不過是完成神君完成的任務,依然是萬人之上,只在一人之下罷了。再說鶴門主也不是盞省油的燈,他敢在這里出現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你要是將他一并殺了,破壞隱流數萬年來多首領制的傳統不說,恐怕神君將要復出的消息也會傳遍隱流,到時你立陷被動,拿什么去堵底下人的嘴?”
隱流歷來實行的多首領制乃是祖制,是遵照長天的吩咐而為。就算瑯琊能以自己的武力強行更改為單首領制,那也有悖于大義、名份,不鎮壓個數百年,反對的聲音都不會小下去,其中要殺滅多少條性命,掀起多少場內戰,瑯琊光想象都覺得頭疼。這也是為什么東漢政權名存實亡,曹操卻還要挾天子以令諸侯,或者更準確一點說,是奉天子以令不臣的緣故。只因為天子相對于被分封的諸侯來說,才是占據了道德、傳統、名份和義理的至高點,即所謂“大義”!
而像隱流這樣傳襲了數萬年的強大妖宗,其運行規律早已自成體系,瑯琊驟然改制,恐怕遇到的阻力絕不會小了。并且鶴門主是什么人?他對付鳩摩的時候,瑯琊在一邊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這人尤擅于操控輿論、激起民憤。他現在施施然站在自己面前,難道是洗干凈了脖子來送死的嗎?這只老奸巨滑的仙鶴,想必也留了甚后手,自己就算殺了他,也難保消息不會傳漏出去。
聽完公輸昭的話,瑯琊沉默了下去,半晌都沒有再說話。他是仙人之體,心中所思已經很少表現在臉上了。不過所有人都明白他正在權衡利弊,也就靜靜地等著,并不打擾他。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