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皇帝又說了幾句話,在眾人給皇后祝過壽后,突然的,皇帝朝著姬姒招了招手,喚道:“姬愛卿,坐朕身邊來。”
四下一靜。
在眾人盯來的目光中,姬越站了起來,他緩步走到皇帝旁邊坐下。姬越所坐的這個位置,自然不會與皇帝皇后相平,可雖然這座位稍稍退后了些許,卻也是一等一的尊位。今天是什么日子?皇帝這個舉動,簡直是赤白白地宣布他對姬越的重視了。
望著那個姿勢端雅地坐在尊位上的絕麗少年,四下眾人在一陣安靜后,驀然的喧嘩聲大起。
而這喧嘩聲,又以士族那邊最多。
遠遠望著陽光下,姬越那張白皙透亮得幾乎看不到毛孔的臉,再對著他那明明冷冷淡淡,卻魅惑難言的眸,一側,一個士族郎君忍不住向旁邊一歪,低低笑道:“你們發現沒有?雖然張賀之蕭奕這幾個家伙的容色,也沒有比這姬大郎的差,可我怎么就覺得唯有這個姬大郎,怎么看都讓人喜歡呢?這廝,還真是個能讓同性心動的!”
這士族郎君的聲音其實不小,再加上他大貴族的身份,那話一出,便響當當地傳到了周圍幾人的耳中,不知不覺中,一直低著頭慢慢飲著酒的謝瑯,那持斟倒酒的動作僵了下。
那士族郎君兀自還在盯著姬姒打量,片刻后,他又嘿嘿說道:“可是不對呀,沒人說過咱們這個陛下男女不忌啊?”
這時,不遠處的蕭奕終于開了口,“陛下看重姬越,乃是因為他有大才。”在眾人看去時,蕭奕淡淡說道:“咱們這個陛下,那是求賢如渴。聽聞這次姬大郎立了大功回朝后,朝中眾臣原本給他安排了一個官位,可陛下不允,說是那官位太過卑微,與姬大郎才華不合。”
這個時代,凡是朝堂中顯要的,名聲好聽的,各種高大上的官職,早就被士族包圓了,哪怕那個士族沒有做過一天的實事!他的官職,也會在拼搏了一生,為百姓立下無數功勞的名臣之上!
且這種包圓,還是從魏晉延續來的潛規則。所有部門中,真正留給寒門的,都是一些事多事雜責任大卻又位置卑微的官位,是典型的錢少事多又不被人尊敬的那種。
蕭奕這句閑話一出,四下好幾個低語聲傳了來。另一側,陳四郎懶洋洋地說道:“看來本朝繼檀道濟之后,又要出一位權臣了。”
陳四郎這話一出,好幾個郎君都笑了起來。
謝瑯舉起酒盅,他仰頭飲下一口酒后,在把酒盅放下時,眼神無意識地瞟向了姬
越。正好這時,一道燦爛的陽光映照在姬越的臉上,正好這時,那絕麗難言的玄衣小郎,抬起他那像藏了鉤子一樣的眸波,朝著與他欠身說話的三皇子睨去。明明看人的那個一臉冷漠,明明那樣子分明也只是隨意一瞟,可就是那么一眼,便是閱人無數的三皇子,也在剎那間滯了一下。
只是一眼,謝瑯便自失的一笑,他慢慢垂眸,繼續以一種無比悠然的姿勢品起酒來。
轉眼間,一陣琴聲從角落飄來,順著那琴聲而來的,還有一陣披著薄紗飄然而來的歌伎。
壽宴正式開始了。
壽宴開始了,也就意味著,眾人可以隨意了,主座上的皇帝皇后,為了讓人盡興,這時已相依相伴著朝后院走去。
望著四周由太監宮女們端上來的流水宴,謝瑯緩緩站了起來。
與他一道站起來的士族郎君,幾乎占了大半。畢竟,對他們這種人來說,這里的膳食最美,也不值得下筷。
當然,這樣的宴會,他們也斷斷不會中途離席,此刻起塌,不過是想在這園子里隨意走走,散散心罷了。
有了士族們帶頭,不知不覺中,院落里的郎君們,已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說笑了。而不遠處,那些小姑更是在幾十個貴婦的帶領下,風姿綽約地朝這邊走了來。
四周的樂音,越發逍遙輕快起來。
姬越也站起來了,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駙馬文都和王鎮幾人,自己給自己斟了一盅酒后,持著酒盅,朝著他們走去。
姬越走了十步不到,剛剛來到一片柳樹下,他的身后傳來了一個年輕郎君的聲音,“姬家大郎?”
姬越回頭。
向他走來的,是一個五官清秀白皙的士族郎君。
那郎君站在了姬越身前,緩緩把手中的酒盅遞給一側的太監,再揮手讓那太監離去后,郎君盯著姬越,說道:“我姓袁,叫袁清,在陳郡袁氏排行二十五,你可以叫我袁二十五郎。”
袁二十五郎從懷里掏出一塊精美的錦帕來,他慢條斯理的用那帕子拭著自己的手指,雙眼則緊盯著姬越不放,“袁某有一事想求得姬大郎應允。我母親她身有不適,聽說姬小姑與禇公交好。”
袁二十五郎也不等姬越開口,便徑自輕言細語地說了下去,“其實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于令妹而言,她也只是損失了一樁遠在將來的機會罷了,可她得到的,卻是我陳郡袁氏的感激!當然,清也知道,這世上有的是一些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人……”
這一次,袁二十五的聲音剛剛落下,后面便傳來陳七郎的叫聲,“袁清,叫你呢,你躲這兒干什么?”
袁二十五回頭應了一聲,“稍侯。”然后,他轉過頭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想姬大郎與令妹應是不同。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好好考慮考慮?不過我向來耐心有限,大郎最好不要讓我等得太久,嗯?”
說完這席話后,袁二十五便徑自轉過身去。轉眼,他便笑臉滿面地與陳七郎等人會合了。
姬越目送著袁二十五郎的背影。
他自是知道,便是他得到陛下最多的看重,便是他手握兵權,他在這些士族郎君眼中,還是可以任意欺凌的!
只要他的身后沒有比陳郡袁氏更高貴的大士族庇護,他們便有的是手段來對付他!
看來,終究還是要走到那一步了!
姬越站了一會,他抬起頭,瞇起眼朝著天邊望去。
望了一會,姬越朝著院落的中間走去。
這時刻,隨著花團錦簇的小姑們趕過來,整個院落已是熱鬧到了極點。而姬越只是眼睛隨意一瞟,便看到了坐在不遠處的角落里,正與幾個老臣低語著的皇帝。
當下,姬越腳步一提,朝著皇帝走去。
四下眾人正在喧嘩,卻聽到一陣響亮的腳步聲傳來,轉眼間,幾十個皇宮禁衛一沖而出,朝著大門處急急跑去。
建康的士族,對于這種凡是帶著陽剛氣和殺戮氣的腳步聲和肅穆陣仗,總是有著幾分不喜和畏懼的。所以這個時候,四周陡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看著那支急促形成,顯然得了什么急令,正匆匆趕去執行的禁衛。
過了一會,終于有一個聲音傳來,“發生什么事了?”
回答他的,是一個太監,只見那太監尖著嗓音,聲音銳利地說道:“陛下剛得到消息,說是今日下午末時許,北城十里巷附近,將出現土龍翻身!”
在說出這么一番讓人驚愕不已的話后,那太監轉向眾士族郎君,尖著聲音叫道:“咱家記得在座的諸位郎君,可都是在北城十里巷置了業的。如此大事,郎君們還是速速回去通知家人的好!”
這一次,太監的聲音落下后,袁二十五郎站了出來,只見他沉聲說道:“許公公,地龍翻身乃是天機,而天機最是莫測,這種事,可不是能夠開玩笑的!”北城十里巷,可是除烏衣巷外最受大士族喜歡的置宅之地,如袁二十五郎等大族嫡支子弟,都在那里置了業,也有把家人安置在那里的!
袁二十五郎這話,分明是不信了。當下,那太監尖著嗓音說道:“咱們要說的話已經說了,諸位郎君不信,咱家也沒有辦法。”
轉眼,那太監朝著站在不遠處的姬越望了一眼后,突然又道:“不過,如果諸位不信的話,何不親往北城十里巷,看看末時來臨后,那地龍至是不至?”
太監這建議極為中肯,當下眾人紛紛點頭,于是轉眼間,上百個郎君動身了,他們隨著那些皇宮禁衛,朝著北城十里巷的方向走去。
因為皇后和皇帝還在,所以離開的也就這么百十來人,其余的一些喜好享受的士族子弟,以及小姑貴婦們,光是聽到地龍翻身的字眼便不喜了,哪里還敢親往災難可能發生的地方?也就是說,這次前往北城區的,不管是士族還是寒門,幾乎都是那些膽子大心有主見的佼佼者。
自然,士族那邊,張賀之陳四郎都是去了的。寒族這邊,姬越更是被眾禁衛圍在中間。
轉眼間,一行人便來到了北城區十里巷外圍,而這個時刻,時辰已經到了末時了。
望著陽光下寧謐美好的房屋樓閣,袁二十五郎叫道:“許公公,末時可是到了哦。”
那許公公卻沒有說話,他只是轉頭看向了被禁衛軍圍在中間的姬越。
而隨著許公公這么一望,所有人也都看向了姬越,那袁二十五更是眉頭一蹙,沖著姬越冷笑道:“姬大郎,這事是你編造的?”
站在禁衛軍中,長身玉立的姬越,轉過頭來冷冷清清地瞟了袁二十五一眼。也不知怎么的,被他那黑白分明到了極致的眼眸這么一瞟,袁二十五竟是激淋淋打了一個寒顫。
所有人還在盯向姬越。
在他們的目光中,姬越提步,只見他身姿挺拔,步履蒼勁地朝著十里巷走去。
姬越走了幾步,眾人便聽他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了來,“不錯,這事是我稟報給陛下的!”頭也不回地朝著那寫著十里巷的石碑走去,姬越那清越的聲音還在傳來,“已經到末時了,諸位有空在這里說閑話,不如多派一些人通知十里巷里住著的親人。”
姬越的聲音一落,驀然的,一陣哄笑聲四下傳來。
帶著起哄的,正是袁二十五郎。
幾十個士族郎君都在哄笑。
他們實在覺得好笑。在他們看來,便是傳說中成了神仙的葛洪之流,也斷斷不能把地龍翻身這樣的天災,斷得如此準確精確!這姬越也不知是不是乍然站在高處,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撒出這等彌天大謊。他難道不知道,這謊言一旦拆穿,他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名聲,也會變成一個笑話?
這個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不遠處的街道上,有一輛驢車正駛了來。然后,一襲白衣,光華照人的謝瑯,廣袖飄飛地朝著他們的方向大步而來。
要在平素,謝瑯只要出現了,那定然是全城矚目,可這一刻,還真是無人注意到他!
而之所以沒有人注意到謝瑯的到來,那是因為,就在眾人對著姬越的背影哄笑時,突然的,他們踩著的地面,搖晃了!
楞神只是一瞬間的事,隨著地面搖晃得越來越劇烈,陡然的,有士族嘶叫道:“地龍翻身!天啊,真是地龍翻身!”
幾乎是那士族的聲音一落,站在他身邊的所有士族都反應了過來。當下,他們一個個白著臉,狼狽不堪地四下竄逃。在逃到一半時,這些人猛然記起,姬越曾經說過,這次地龍翻身是在北城區十里巷的。于是,那些竄進十里巷的眾人,又抱著頭在漫天灰塵里沖了出來!
十里巷里的住民,這時也一個個驚醒過來,于是,在灰塵四濺中,無數人抱著頭竄來竄去,在地面越來越劇烈的搖晃中,在一座座樓閣開始倒榻時,無數人的哭聲伴合著慘叫聲四下傳來!
這時刻,以袁二十五郎為首的所有郎君,全都逃出了十里巷。在跑出十里巷后,他們馬上發現,地面的震蕩真有明顯減弱!
但是,這個時候他們還是懼怕,于是在一陣驚惶四顧中,眾人發現位于身后不遠處的那座高而寬厚的古城墻,于是,眾人不約而同地朝著那古城墻爬去。
轉眼間,百數個郎君就都爬到了古城墻上。
站在這個位置,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十里巷里面那一棟棟歪斜的樓閣,那一個個尖叫著逃命的人影!
就在這時,張賀之驚聲叫道:“姬越,他怎么還站在那里?”
眾人一怔,齊刷刷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這一轉頭,他們便看到了站在十里巷的石碑下,雙手負在背后,意態悠然,卻又說不出冷漠孤絕的玄衣姬越!
此刻,姬越的身周身后,都是樓閣到榻時濺起的煙塵,此刻,一個又一個人影,狼狽倉惶地在姬越的身周跑來跑去,扯著嗓子哭叫著救命!
無比的混亂,無邊的煙塵,卻襯得那個始終靜靜地站在石碑旁的玄衣身影,說不出的孤絕,以及,一種可以站到天荒地老的從容淡定之美!
這是一個最欣賞美的時代。
正因為生命太倉惶,所以時人覺得,雍容是這世間最了不起的風度。
正因為死亡防不勝防,所以時人覺得,把死亡視為無物的名士,最是讓人向往。
這個時代,從來都不缺少發現美的眼睛!
而現在,不管是張賀之還是陳四郎,不管是蕭奕還是文都,都在一陣驚詫后,陡然發現,那個靜靜地站在漫天煙塵和倉惶狼狽奔逃的眾人中的玄衣身影,竟是宛如世外之人一般,自在雍容到了極點!
這個時候,站在另一角城墻上,白衣飄飛的謝瑯,也在低頭定睛看來,在看到那個孤絕漠然,卻又從容淡定的身影時,他一時不慎,竟也給看癡了去!
陡然的,謝瑯仿佛又看到了那不遜于夕陽長河的凄麗壯闊之美!
這身影,真是絕麗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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