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似瑾

第二十二章 故人(二)

少年約有十五六歲,淺淺的麥色皮膚,濃濃的眉,黑亮的眼,不笑時也帶著三分笑意。俊朗中透出幾分勃勃英氣。

和許徵的清俊斯文相比,這個少年爽朗愛笑,令人望之生出好感。靈堂里的幾個妙齡少女,都在暗暗留意這個少年。就連眼高于頂的紀妤,也偷偷瞄了少年幾眼。

不過,這些少女中絕不應該包括許瑾瑜。

許徵最了解自己的妹妹,許瑾瑜性子柔韌溫柔知禮,絕不會對著一個剛見面的少年發花癡

許瑾瑜還在看著那個少年。

許徵皺了皺眉,扯了扯許瑾瑜的衣袖,低聲道:“妹妹,那個人是誰?是陳二公子嗎?”年齡似乎有些不對。陳二公子陳元昭今年至少二十歲了。

許瑾瑜收回目光,定定神應道:“他不是陳元昭,是陳三公子陳元青。”

這語氣,未免也太篤定了。

“你說的這么肯定,難道你之前見過他們兄弟不成?”許徵按捺下心底的疑惑,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當然見過,而且十分熟悉。

許瑾瑜眼中閃過一抹復雜和唏噓,口中卻應道:“我到京城之后一直待在侯府里,連府門都沒出過半步,怎么可能認識陳家兄弟。不過聽妤表妹說起過,陳元昭領著神衛軍在山東剿匪平亂,沒在京城。這個少年和陳大公子在一起,肯定就是陳家二房的三公子了。”

許徵似笑非笑的瞄了許瑾瑜一眼。

許瑾瑜被看的有些心虛:“大哥,你這么看我做什么?我說的不對么?”

“你說的倒沒什么不對。”許徵低聲取笑:“我只是難得見你對一個少年郎這般感興趣,連話都比平日多了。”

許瑾瑜故作忸怩地垂下頭,避開了許徵探尋的目光。

塵封已久的往事襲上心頭,心潮澎湃,久久難以平息。

當年,陳元青對她一見傾心。單純可愛的少年幾乎將一片癡情寫在了臉上,為了討她歡心,不知做過多少傻事。

可惜當時的她早已對紀澤芳心暗許,對陳元青的一腔熱情視而不見。后來鬧出了婚前失貞的丑事,她很快便嫁給了紀澤。陳元青傷心之余,聽從了其母的安排成親娶妻。

之后幾年,兩人只見過寥寥幾次。礙于彼此的身份,陳元青從未逾越。只在看著她的時候,流露出關切。

她被送到田莊軟禁,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負責看守她的何媽媽尖酸刻薄,每日冷嘲熱諷不說,送來的飯菜大多是冷的,粗糙的難以入口。每日被關在屋子里,沒有出去走動的機會,偶爾出門,身邊總有幾個壯實的婆子虎視眈眈。說話也要格外謹慎。

才二十歲,她已嘗盡世間的辛酸苦楚。

她偶爾也會想起陳元青,想起那個爽朗愛笑親手做了風箏討她歡心的少年。如果沒被紀澤所迷惑,如果嫁的是全心全意愛著她的陳元青,她過的應該完全不同的另一種生活吧!

沒想到,有生之年,她還會和陳元青有所牽扯。

那一夜,她知道了許徵和鄒氏身亡的噩耗。初夏毅然代她赴死,一把火燒毀了田莊。初夏被燒的面目全非,辨不出面容。為了躲避紀澤暗中派來搜尋她行蹤的護衛,她喬裝改扮成農婦模樣,身上除了許徵臨死前給她的那封信之外,別無長物。

天大地大,她卻不知該躲到哪里。思來想去,終于決定冒險回到汴梁城。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紀澤心再黑手再狠,在京城也有諸多顧忌。更重要的是,許徵不能枉死,她要為兄長報仇,就必須回京城。

她不敢走官道,一直走小路,整整走了一天一夜。腳上磨出了血泡,全身疲累不堪,全憑著一股信念在支撐著自己。

在靠近城門的時候,她竟遇到了陳元青。陳元青一眼就認出了她,焦灼的臉上溢滿了驚喜。

原來,田莊被燒毀的消息傳到京城之后,陳元青又驚又急,當夜便騎馬到了田莊。見到被燒為灰燼的田莊后,猶自不死心,一直四處搜尋她的下落。

“瑾娘,你若是信任我,就隨我走。”陳元青溫柔急切地凝視著她:“你兄長是秦王黨羽,已經被斬首。你絕不能再輕易露面,免得招來殺身之禍。”

真正想殺她的人,是她的丈夫和婆婆。她孑然一人,能躲得過一時,卻躲不過一世。

許瑾瑜一咬牙,躲進了陳家的馬車里。

陳元青將她藏在了一處隱秘的宅院里。兩進的宅子不算大,足夠她容身。紀澤疑心田莊里那具辨不出面容的尸首不是她,一直暗中命人搜查她的下落。

她在宅院里躲了一個多月,外面風聲鶴唳,搜尋她下落的人一直沒消停過,卻一直無人發現她的行蹤。

那一個多月里,陳元青暗中去見過她兩回。每次只能待短短的一個時辰。看著她的時候,他的眼中溢滿了柔情和憐惜。

“瑾娘,我知道自己不配說這些。你的身份見不得光,我也娶了妻,給不了你名分。可是,我的心里從來沒忘過你。”陳元青情難自禁的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愿意,不妨長住在這里,我得了空閑就會來陪你。”

這是什么意思?是想讓她當他的外室?

她惱羞成怒,幾乎想也不想地冷了臉攆人。

陳元青訕訕地走了,之后半個多月都未露面。照顧她的人和看守宅院的護衛,早已得了他的嚴厲叮囑,倒是不敢有半分懈怠。

她身負血海深仇,從沒有一日展顏過。躲在宅院不能出門半步,每天孤孤單單冷冷清清。難過軟弱的時候,她也想過不再堅持什么。身邊有這么一個全新愛著自己的男子,總能多一些溫暖。

可每次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有另一個堅定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許瑾瑜,你恨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子茍且。如果你真的這么做了,你和那個卑鄙下賤的女子又有什么區別?

很快,宅子里又有人來了。來的卻不是陳元青,而是他的堂兄陳元昭。

身材挺拔修長面容英俊冷漠的青年男子看著她,目光冷冽,聲音如寒冰:“許瑾瑜,元青要休妻,還要辭了吏部的差事,說是要一個人離開京城。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吧!”

許瑾瑜一臉不敢置信。她沒想到,陳元青竟肯為她放棄所有的一切。縱然是心腸再冷硬,在這樣熾烈不顧一切的感情面前,也無法不動容。

陳元昭冷硬無情的打斷了她的思緒:“我絕不會允許元青為你這樣的女人毀了自己的人生。我已經將他軟禁在府里,等過些日子,他就會冷靜清醒了。”

泥人也有三分脾氣。被人用那樣冷凝鄙夷的目光看著,字字句句透著輕蔑羞辱,許瑾瑜氣的俏臉煞白,挺直腰桿應了回去:“陳二公子,有件事你弄錯了。我感激陳三公子的收容之恩,但是從沒有要勾引他的意思。他曾說過要一直照顧我,已經被我嚴詞拒絕了。至于他要休妻辭官離開京城的事,我一無所知。而且,我還要為兄長報仇,絕沒有離開京城的打算。你大可以放心!”

陳元昭絲毫沒動容,冷冷說道:“你能識趣些最好。以后元青不會再來了,這處宅院和人手都留給你,你好自為之。”

說完,便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