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氏皺著眉頭憂愁地說:“我總不能光在你們家里白吃白喝白住呀?”
“奶奶,你沒有白吃白住呀。”田青青仰著小臉兒,脆生生地說:“你幫我看著小妹妹,我多拾了好多麥子,這里也有你的功勞呀。
“還有,我們家有得是糧食。今年麥里,光麥子就進了一千斤。我們自留地里的玉米苗,現在都一筷子高了,秋后一定能高產。吃的沒問題。”
田青青是從心里喜歡上這個老太太了:不言不語,老實又勤快。又老太太在這里,一來田苗苗有人給看著,自己出門不再受限制;二來一進門家里就有人,給人一種暖煦煦的感覺。與原來的不開鎖進不了門大不一樣。她是真心地希望老太太住在這里。
楊金氏:“我……成分不好,怕給你們添麻煩,讓你們受影響!”
田青青:“我剛才不是對你說了,不是你自己要來的,也不是我接了你來的。是你曾經的養子雇人把你送來的。有趕車的證明,有那么多圍觀的群眾看著,這個到什么時候都是證據。他想賴賬都辦不到。
“退一步說,就是他們把你接回去,我也會經常不斷地去看你的。你曾經的養子這么一辦,倒把咱倆給拴成一塊兒了。我呀,對你負責到底了!”
楊金氏激動地嘴唇打哆嗦,眼里噙著淚花對郝蘭欣說:
“我看出來了,你們一家人都是好心腸。要不是這個富農成分,我很愿意和你們住在一起。如果真像孩子說的這樣,你們能脫得了干系的話。我就留在這里。留不住日后當親戚走也行。
“這不是個小事,你給你的男人商量商量,要是行的話,你就把這一鋪一蓋給我拆洗拆洗;要是不行的話。也就別動了。我還是背著它出去,臟鋪蓋沒人偷,擱哪里都放心。”
“你出去又上哪里呢?”郝蘭欣問道。
郝蘭欣十分同情楊金氏的遭遇,也很敬佩她的為人。但這個家里是中農成分,是被團結的對象。猛頂里接收一個富農老太太,別再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把自己一家子也打入黑五類,將來孩子們上學、參軍,參加工作。也會受到影響!
如果老太太有處投奔的話,最好還是讓她走。她不怕自己受連累,關鍵是為了四個孩子。
楊金氏搖搖頭,表情暗淡地說:“家里我是不想回去了。我想背著我的鋪蓋卷,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好心人看見了。好有個裹尸的物件。”
田青青聽出了楊金氏的話外之音:她是想一個人去漫游,最終客死他鄉!讓人們用她的臟鋪蓋裹尸掩埋。
她也看的出來,母親同情楊金氏的遭遇,但也畏懼她的富農成分——她怕自己的孩子會因此而受到影響。
田青青是穿越之人,自是知道這種狀況再維持不了幾年了。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蕩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結束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極左路線,宣布將工作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上來。因此作為階級斗爭的對立面的地富反壞失去了存在的依據。不久蕩中央宣布為所有的地富反壞摘帽,從前的那些“四類分子”和家人及其親戚,都真正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現在是七二年,到那時,最大的田幼秋也才十五歲,什么也影響不了。
但這事她不能說破。悲催的這又是最關鍵的環節。想了想。便委婉地對郝蘭欣說:
“媽媽,我覺得咱能說的清楚。最起碼送奶奶來的那個趕車的可以證明。要不你去給爸爸說一聲兒去,只要爸爸也同意,咱一家人都沒意見了,我看能行。”
郝蘭欣瞪了田青青一眼。又對楊金氏說:“伯母,我就聽你的話,給我丈夫商量商量再說。不過呢,拆洗拆洗被褥也費不了多少功夫。你就是走,帶著也干凈不是。”
楊金氏搖了搖頭,沒再說什么。
當郝蘭欣把情況對田達林一說,田達林第一反應就是:“青青什么意思?”
郝蘭欣:“看青青的意思,是想留下她。不過,她也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田達林:“我看這事你就依著青青吧。老太太是因為她才被送來的,這孩子仁義,和她處的關系也很好。如果我們愣攆了走,讓孩子心里別扭。”
郝蘭欣不高興地說:“要是依著她,一準留在家里。可是,運動一個接一個,人家再說咱窩藏地富反壞,一家子跟著被累。咱好說,就怕孩子們受影響。”
田達林:“說起來,老太太挺可憐的。”
郝蘭欣:“我也沒說老太太不可憐。可是,咱可憐她,就怕到了時候沒人可憐咱。青青還小,不知道這里邊的厲害,你說,咱是不是先做通了青青的工作呀?”
田達林:“你的意思是讓老太太走?”
郝蘭欣:“我真的好為難。讓老太太走吧,一是她沒地方去,又怕青青不愿意。留下她,又怕家里受影響。看來老太太也知道這一點兒,讓我跟你商量。看她的意思,是不愿意走。”
田達林:“這孩子辦的事,有時候是有些蹊蹺。不過回回都能給家里帶來好處。設身處地地為老太太想想,也確實沒地方去。不如暫時留下她,日后再說。”
郝蘭欣:“你這不是給人家說了個囫圇白菜嗎?人家這是要咱的準話哩,留下來呢,就讓拆洗被褥,不留的話,就不讓動。你這樣說,怎樣回答人家?”
田達林:“不是給你說了么,讓青青定奪去。”
郝蘭欣:“青青也讓給你商量。”
田達林:“你就給她說,讓她看著辦。”
郝蘭欣在丈夫那里沒有討得準主意,翻過來又做女兒田青青的工作。
田青青心中暗喜:總算找到一個說服母親的機會。
“媽媽,你還不知道嗎?在咱農村里,地主富農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們之所以能成為地主富農,就是因為他們平時只知道勤扒苦做,只知道勤儉持家,只知道積累財富,買宅子置地形成的。如果他們把家里原有的錢財都吃了喝了玩兒了,定成分時也一定是貧下中農。”
郝蘭欣:“你說這話我不反對。你姥姥村里就有這么兩個親兄弟,哥兒倆分家時,地和房子一般多。老大好吃懶做,弟弟勤勞儉省。沒幾年,就看出差距來了。后來哥哥手里沒錢了,想賣地。弟弟富有,就把哥哥的地買到手里了。
“時間不長,搞起了土改運動。在劃分成分的時候,哥哥成了貧下中農,是運動的骨干;弟弟卻成了富農,整天挨批斗。
“一批斗,弟弟就在臺上‘嗚嗚’地哭。說自己省吃儉用卻省出罪名來了。”
田青青笑道:“媽媽,你知道你現在是個什么情況嗎?”
郝蘭欣不解,反問道:“你說呢,媽媽是個什么情況?”
田青青:“就是你故事里說的那個弟弟的情況。還有這個老奶奶,你們三個人犯的是一樣的毛病:有錢舍不得花,一心一意置家產。錢到了你們手里,就像進了密封罐兒一樣,一分也舍不得往外拿。”
郝蘭欣把臉色一沉,一本正經地說:“媽媽怎么會跟他們一樣?他們是攢錢買地,媽媽是攢錢蓋房子。你看人家家家都有北房,就咱沒有。住的兩間西廂房還是簡易的。不攢錢,到時候拿什么來蓋?你這個孩子,怎么拿媽媽跟他們比?!”
田青青仍然笑著說:“媽媽,我不是說你攢錢蓋房不對,是說你這種生活方式和他們一樣,都是有錢舍不得花的主。你正經歷著她年輕時的經歷,更應該能體會到她這時的心情。就憑這一點兒,你們也應該同病相憐啊!”
郝蘭欣:“同病相憐?”
田青青:“對呀。你想著老奶奶年輕時和你一樣,省吃儉用的,老了卻落這種結果,多可憐啊!如果這事換成你,你是希望人家留下你呢,還是推出門去不管?”
郝蘭欣答非所問:“你是說媽媽省吃儉用不對?”
田青青搖頭:“不是說你省吃儉用不對。我覺得,不能為了過好日子就難為自己,該吃的吃,該穿的穿,好日子就從現在開始,該享受的就得先享受上。”
郝蘭欣:“要是花的沒錢了呢,不又得過窮日子了嗎?”
田青青:“你守著錢不花,和過窮日子有什么區別?”
“最起碼心里有底!往前蓋房子要用錢。還有你們長大了,用錢的地方也多的哩,現在不省著,到時候沒了,上哪里要去?!”
田青青內牛滿面:看來母親過窮日子過怕了,一時半會兒還真說不轉她。
想想也是,自己空間里有,心中有數。但母親不知道。要想讓她花錢不心疼,她手里的錢必須大過有用項的錢!看來,還得想辦法讓她手里多存錢。
“媽媽,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田青青見自己把話扯遠了,趕緊撅起小嘴兒撒起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