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四十六年,八月初七。
短短兩天的時間,對忠勇公府中的人來說,卻有些過了幾世的感覺。
柳恒同去了北疆,樂氏也到了無相庵,柳默曲送走了母親,在抄佛經的柳默從鬧著也要出來,卻被齊老夫人派去的人看管得死死的。
本就關了大部分人的忠勇公府,一時之間仿佛空了一般。
不過,對柳默慎而言,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情。
“二小姐,喝點茶吧。”暮秋端著茶盤,盈盈進門,跪坐在柳默慎的榻旁,笑道。
柳默慎放下手中的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甘甜。
“祖母有沒有說過要怎么處置府中關起的那些人?”柳默慎問道。
暮秋笑道:“聽田嬤嬤說,老夫人正在派人找人牙子,想是這兩天便要成了。”說著,暮秋又大著膽子,道,“姑娘屋里的人,姑娘可有打算?”
柳默慎笑了笑,起身道:“你先陪我出去走走吧。”
暮秋以為柳默慎是要去求齊老夫人,連忙扶著柳默慎,道:“姑娘現在去和老夫人說說也好,我方才去取茶葉的時候,聽田嬤嬤說,老夫人如今的心情倒是不錯。”
柳默慎看了暮秋一樣,微微一笑:“晚飯的時候再去見祖母吧,我們先去看看吳嬤嬤。”
暮秋愕然。見吳嬤嬤?為了什么?
吳嬤嬤如今已經被關在了大廚房后面的庫房之中,有兩個看著甚是精干的婆子看管著。
此時無事,那兩個婆子本在吃著果子閑嘮嗑,看見柳默慎走過來,后面還跟著拎著食盒的暮秋。
雖然回家不到三天的功夫,這兩個婆子也知道了柳默慎的身份,就連忙起身道:“原來是二小姐。二小姐怎么得空,到了這個腌臜的地方。”
柳默慎回頭看了暮秋一眼,暮秋會意,連忙走上前,將食盒遞給其中的一個婆子,笑道:“嬤嬤們辛苦,這是二姑娘賞下的點心。”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忙接過食盒,謝道:“多謝姑娘掛心。”
柳默慎看了一眼婆子身后的屋子,道:“吳嬤嬤怎么樣了?”
其中一個婆子忙道:“姑娘放心,好好地捆著鬧,嘴也堵上了,要死也死不成的。就等著老夫人處置了。”
柳默慎表情有些呆,聽見她們如此說,便道:“好,那還請二位嬤嬤開門,我想進去看看她。”
兩個婆子也是一愣,不由打量了柳默慎一番。
田嬤嬤就說,今日待公爺走后,二小姐可能來看看這個吳嬤嬤。
起先她們還當田嬤嬤玩笑。雖說齊老夫人嚴禁下人說吳嬤嬤說的那些“胡話”,不過她們都是和老夫人一起回來的,事情又那樣的大,她們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依她而人的心,這等作死奴才,大小姐和二小姐恐怕恨不能她們早些死呢,那里還要來看她?
可現在,柳默慎還當真來見她了,真真兒奇怪。
再看看柳默慎雖然容貌五官清麗,但眉眼之間帶著呆意,又柔弱瘦小的樣子,見吳嬤嬤?只怕剛看見吳嬤嬤那瘋瘋癲癲的樣子,就先暈過去了吧?
不過有田嬤嬤吩咐在先,那兩個婆子也不敢怠慢,忙道:“姑娘要見倒是小事……只是那里面又熱又不干凈,那奴才又瘋,傷到了姑娘,奴婢們擔待不起。”
柳默慎笑道:“不是捆著嗎?我也沒什么大事兒,就是問她幾句話。”
那兩個婆子本來還想說“一個瘋婦,能說出怎樣的話”云云,可是看著柳默慎沉靜的表情,卻不敢說了,只能道:“既然如此,那二姑娘可要小心。”
柳默慎點點頭,又對暮秋道:“你和兩個嬤嬤就在這兒坐著,記著,不要聽我們說什么。”
暮秋忙道:“是。”卻又看了那兩個婆子一眼。
明明知道她們都是老夫人帶回來的人,姑娘卻直接如此吩咐,難道就不怕老夫人生疑嗎?
關著吳嬤嬤的屋子背著陰,雖然此時已經是午后,卻只有些微的光,自窗子里漏了進來。
屋門低矮,如柳默慎此時的身高,也只是堪堪直著背進門罷了。
這個屋子本是放飼料用的,如今柳默慎剛走進去,就聞見屋內有股子腌臜的氣味。
捆得嚴嚴實實的吳嬤嬤,就被丟在角落里,蜷縮成了一團。
聽見有人進門,吳嬤嬤用力抬著頭,看向柳默慎。
空洞的眼神,渙散的目光,哪里還是半個多月之前那個趾高氣揚的老嬤嬤?
柳默慎慢步走到吳嬤嬤之前,自屋中破爛之間找到了一個殘破的小凳子,以手中的帕子擦了擦,便坐了下去。
這里的環境并不好,但她卻不覺得有什么不適。
前世漂泊之時,比這個更糟糕的環境她都有生存過,甚至還做過乞兒。
只是如今,她坐在這里,看著地上這個蒼老了足有二十歲的嬤嬤,心中說不上是什么感覺。
高興不至于,痛快說不上,甚至也沒有什么恨極怨極的情緒。
她呆坐了很久,就和平時一樣,才突然笑了:“嬤嬤當真瘋了?”
吳嬤嬤依舊蜷縮在地上,眼睛雖然看向柳默慎的方向,卻毫無神采。
柳默慎繼續笑道:“嬤嬤要是繼續裝瘋,我可就不幫不了嬤嬤了。”
話音剛落,吳嬤嬤空洞的眼神中突然閃過了一絲神采。
柳默慎見狀,伸手將她口中的破布取了出來,道:“我就說,如嬤嬤這樣的人,怎么會輕易就瘋了呢?一時被嚇到是有的,但是瘋幾天,卻不可能。”
吳嬤嬤看著柳默慎,半晌才沙啞著聲音道:“二姑娘,真的肯饒我?”
柳默慎俯下身子,微微靠近吳嬤嬤,道:“那要看嬤嬤是要好說,還是歹說。嬤嬤歹說,我也有辦法讓嬤嬤自愿說出來。”
吳嬤嬤沉默片刻,道:“姑娘要問什么就問吧,夫人的事,老奴都知道。”
柳默慎掩嘴一笑:“嬤嬤錯了,我不想知道夫人的事情,我只想知道,嬤嬤背后,到底是誰看上了詹家的這份富貴。”
吳嬤嬤心中一凜,不可思議地看向柳默慎。
她,她怎么會這樣問?
難道她竟然知道了?
柳默慎看著吳嬤嬤的眼神,便知道自己問對了,便斂起笑容道:“嫁妝之中七成的古玩珍奇都被換成假的,作假之術又幾可亂真,這可不是你那位夫人的手筆。所以嬤嬤還是告訴我,到底是什么人,看好了詹家的這份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