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晰并沒有急著說話,而是看了一會兒才展顏笑道:“陶大人究竟讓人拿住了多大的把柄,才會用整個陶家的命來賭這一次?”
叢晰嗤笑一聲,玩著眼前案幾上的折扇,笑問:“陶平歸,你家世代宿衛,想必也聽過不少株連九族的事情,那些被株連的人,又都與主犯之行相關嗎?”
陶行面色蒼白,卻依舊只有一句話:“此事與我家人無關,還請大人成全小人一死。”
叢晰的眼睛微微瞇起來,打量著陶行。
他年紀雖然不大,但卻審過不少的犯人,深深知道絕望的人是什么樣。
而此時的陶行,不管是語氣還是表情,都說明他確實是一心求死。
被人拿住了把柄,不敢不從命,卻又不肯當真違背本心殺人,所以他只能用引人來抓自己的辦法,只求救家人一命。
不知道該說他蠢好,還是該說他可憐的好。
想著,叢晰自位子上站了起來,走到陶行身前,蹲下身子,笑問:“陶大人,真想以自己的命,換陶家上下平安?”
陶行此時手被縛著,他艱難地磕下頭去,道:“還請大人成全。”
叢晰看著他的樣子,臉色逐漸冷了下來,道:“不,我偏不。”
陶行不敢起身,而是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心如死灰。
叢晰回到位子上。冷著臉看向陶行,問道:“陶大人現在應該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吧?”
陶行聽見這話,心里猛地一激靈。
叢晰又問:“懷疑我的身份,丟下宿衛鐵牌引我注意。你是不是覺得就算是功勞一件了?”
“你是不是覺得,安源平沒死,你的罪就不是那么重了?”
叢晰連著問了兩個問題后,忽得將桌子上的一份竹簡扔到了陶行身邊。便道:“陶大人此刻不方便看。那我就給大人說說,那上面寫的都是什么。”
說著,叢晰緩緩道:“今年早些時候。陶大人遇見了幾個書生被人欺負,一時仗義心起,便救了他們。那幾個人感謝陶大人的恩情,覺得大人雖然是軍戶出身。卻帶著些文人的樣子,便和大人做了朋友。”
陶行深深地低著頭。沒人看得清他的表情,卻明顯能感到他在顫抖。
叢晰繼續道:“那幾個書生是狂士之輩,準備駕小船泛游江上,臨走之前。就將幾樣東西托大人保管。大人為朋友,自然要幫忙。只可惜……”
叢晰看著陶行慘白的臉色,本來冷漠的表情。忽而又帶了笑意:“大人不知道,那幾個人本就是海上的海盜。他們托你保管的東西里,不但藏著福建的海防團,還藏著京畿的布防圖。”
說著,叢晰將隨身帶著的那個小酒壺取了出來,飲了一口,問道:“大人說說,這等事涉謀逆的罪行,想不關聯陶家,可能嗎?”
陶行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一句話都不敢說。
叢晰看著陶行此刻的樣子,嘆了一句:“可惜,令妹本來提醒過大人,大人卻不肯聽。”
陶行又是一愣。
是了,陶歸曾經提醒過他,甚至不止一次提醒過他……可惜,他沒有聽陶歸的話。
所以,他一步步陷得更深,被人拿住了把柄,最終要害了自家滿門。
想著,陶行更是心如死灰,沙啞著嗓子道:“都是小人的錯,求大人放過陶家。”
其實不單單是陶行,就連在一旁聽著的聞匡,心中也是陣陣驚慌。
這事情,說起來是陶行被人威脅了,而實際上,卻是有些人對營衛的試探。
營衛負責暗探之事,可如今卻被人在眼皮子底下來去自由,還威脅了一個宿衛的騎都尉。
再想想之前行刺的事情,聞匡就覺得身子和掉進了冷水一樣。
叢晰并沒有看聞匡,只是見陶行被嚇得差不多了,這才將表情變得和善了一些,道:“陶大人誠心待人,卻沒想到別人處處設了陷阱,要坑害你,說起來,倒是冤枉。”
陶行低著頭,半天才道:“不,是小人識人不清,害了家人,不敢說冤枉……只是求大人能饒過在下的家人。”
叢晰看著他,半晌才說:“要我放過陶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總要告訴我,是什么人讓你做這件事的?”
陶行艱難地抬起頭看向叢晰,面色卻有些茫然,道:“稟大人,不是小人不說,而是小人實在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也只是見過那人一面,那人……”
“長得很是普通,你根本就記不得他的樣子,對嗎?”叢晰忽然接了他的話,說了下去。
陶行要說的話被叢晰先說了,不免愣了下,問道:“大人怎么知道的?”
叢晰卻不再看陶行了。
又是那個人,那個如招金那等伶俐的孩子,也虧得有個天賦異稟的鼻子,才能記得的隱身人。
招金曾告訴自己,中秋那天夜里,那人也出現在攬月樓附近,可是依舊還是跟丟了。
中秋,攬月樓……
“我會知道有人行刺,是因為我遇見了一個讓自己在意的人。”
叢晰突然想起了柳默慎的這句話,眼神頓時亮了起來。
原來她和他一樣,都在找著這樣一個看似不存在,實則藏在背后,默默地推動著所有的事情向前走的人。
想到這兒,叢晰笑了,他抬頭問站在自己身后的聞匡:“我讓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
本在出神的聞匡聽說,忙躬身道:“是,已經準備好了。”
“什么來頭?”叢晰道。
“幾個河盜,背了十幾條命。前天被處死的。”聞匡道。
叢晰點點頭,起身走到陶行身邊,親自給他松了綁,笑道,“自今日起,陶大人就是我營衛的死人了,若陶大人能戴罪立功。不但陶家的人能活命。就連大人也能清清白白地繼續做你的宿衛。否則……平歸你,就去黃泉路上,對你的父母妻兒妹妹。解釋吧。”
說罷,伸了個懶腰,對著聞匡甩了甩袖子道:“讓手下人做得漂亮點兒。別又被人看破了。”
聞匡拱手道:“是!”
叢晰這才伸了個懶腰,也不看其他人。只是徑自回到了地上。
不過,還沒等叢晰走出這間屋子。聞匡也跟了出來,跪倒在地,道:“大人,是屬下失職。”
叢晰回身看看他。做了個“起身”的手勢,道:“怪得著你嗎?我才是營衛之長,那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起碼三件事情。我卻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聞匡聽見叢晰這么說,忙問:“大人也在查陶行提的那人?”
叢晰一笑:“不是查。是找。我連人是誰都不知道呢。”
聞匡皺了眉,道:“大人,那人當真如此棘手?”
叢晰聳聳肩,不再說那人的事情,而是踱步到了院子東北角的一間小屋前,并不進門,而是透過窗子,看向里面。
房間里,成王正搖晃著床榻之上躺著的安源平,面色緊張,口中不停喚著:“源平,源平,我兒,你快醒醒!”
聞匡也看了一眼,低聲道:“大人,成王從不理會朝事,為什么有人會對他們下手?”
叢晰看了一會兒,笑道:“你錯了,成王說是不理會朝事,偏偏有兩件事情,就將成王牽扯了進來,一個就是安源平的婚事,另一個就是邢貴妃……成王的這個養女來頭一定不小。”
聞匡不擅這些事情,只是皺了皺眉頭,心中卻不以為然。
一個鎖在深宮的娘娘,一個纏綿病榻的深宅小姐,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叢晰不再理會聞匡,而是推開門,走進了屋子。
屋中的成王乍一聽見有人進來,立刻起身,將昏迷的安源平護在身后,對著進來的人怒目而視。
誰知看見進來的人是叢晰,成王的憤怒便立刻變成了錯愕。
“是你?!”成王失聲叫道。
叢晰卻非常冷靜,只是抱拳道:“卑職見過成王殿下。”
成王看著叢晰微笑著的臉,再想想如今所處的環境,突然間明白了。
他和源平,這是落在了營衛的手中。
難道,陛下終于容不下安家了嗎?
他早應該想到不是嗎?從憐惜稚女無辜,收養了晴娘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等著這一天。
縱然清平帝沒有立即殺他,卻將晴娘封為美人;縱然晴娘舍身救了清平帝,被封為了貴妃,成王依舊覺得,一把刀就懸在他的脖子之上,隨時會掉下來。
想著,成王有些頹然地坐到安源平身邊,問道:“叢大人抓本王來,所為何事?”
叢晰笑道:“不敢,下官請王爺來,實則是為了讓王爺同下官一起,演一出戲。”
這天夜里,柳默慎忽然就自夢中驚醒了。
她快速自榻上起來,舉著燭臺跑到了門外。
被聲音驚醒的玉俏嚇了一跳,連忙抱著衣服就跑了出去,給柳默慎披上,慌張道:“姑娘這是怎么了?”
柳默慎指著南邊道:“出事了。”
玉俏順著柳默慎手指的方向,這才看見城南之處,月色之下,竟然有點點火光。
玉俏懵懂地問:“姑娘,這是起火了?”
柳默慎搖搖頭,道:“不,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