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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留在原處,目送韓清元和小奎伙計二人匯入了那邊的人群之中,遠遠瞧見韓清元開始同學正同窗團團打起了招呼,才回轉身,對背手而立的杜家樓感激笑道:“杜老板,謝謝你了啊!”
“行了,花小娘子同我老杜客氣什么。反正我家酒樓也在翻新中,尚未重新開業,奎小子留下來也中不了多少用。”杜家樓擺擺手,問道:“小娘子到我那酒樓坐一坐,用個早飯可好?早上新出的豆腐腦兒,淋了你喜愛的雞汁,香著呢!”
“杜老板說的我都說口水了!”人聞言作勢添了一下紅潤的小嘴兒,又有些嫌棄地看著自己蓑衣下半濕不干的衣裳,仰起小臉笑道:“還要借杜老板的廚房,烤一烤這一身濕氣!”
“行嘞!我們這就走吧。”杜老板爽利地應了一聲,替人抓了牛車的牛繩,同她一起往自家位于街角不遠的酒樓走去了。
杜家酒樓在蒲城縣并不算是最大最富貴的酒樓,卻是頗具年頭傳了近三代人的酒樓,味道不錯,價錢公道,擁有許多老客兒。而現任老板就叫杜家樓,據說是他老爹得了這個兒子的時候,就想著子承父業,殷殷期盼之下,當即拍板就定了這個名。
杜家樓自幼就在自家酒樓廝混,竟還充當過跑堂的伙計、后廚房的小工,將這開酒樓的一道摸了個門兒清,成了親之后就將這酒樓從老爹手中接過來,一晃已經二十來年了,雖不說將酒樓做大做強,生意卻也蒸蒸日上,在蒲城縣當處上游,十分不錯。
說起他同人的緣分,起因也是杜老板心善熱情。
幾年前的冬日,人才被韓家從雪地里救起收留,見韓家生計艱難,難免要想著法兒賺錢補貼家用,自立自強。她前世本就是擺弄花草的個中好手,身體稍微養好了些之后,便重操舊業,弄出了幾盆水仙花兒,借著韓清元上縣城還那替人所抄書籍的機會,求了他一同出來,到街上試賣。
她的水仙花長的精神,一盆之中,有兩朵正吐蕊盛開,加上七八個花骨朵兒,綠葉白須,盈盈立于清波之上,正是賣相最好的時候。只可惜她這花兒雖好,人當時卻是身無分文,只能從韓家找出幾個豁了口的陶盆瓷碗盛放,搭在一塊兒,真是礙眼難看之極,任誰看了便只能搖頭惋惜。
又加上這有閑錢買花買朵的需是殷實人家,她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兩個小竹籃子里挎了四盆擠擠挨挨的花兒,沿街叫賣,并不順利,好半天也沒有賣出一盆出去。
天冷身寒,道路難行。
人瞧著韓家酒樓老舊干凈,問了韓清元知道這酒樓生意不錯,心中想著能在外用飯之人肯定是殷實有閑錢之人,正是她要找的目標主顧,便讓韓清元自去辦事,自己在這酒樓檐下候著歇息。
恰好當時杜家樓過來開門看見了她,想起自家一般大的嬌女便心生憐惜,將人叫進酒樓,以十文一盆的價錢買了她的四盆水仙花。
對于用豁口爛盆盛放的水仙花,這個價錢十分不錯了。
人感激杜家樓的援手,又想著今后的生計之事,待銀錢交割之后,她并沒有立即離開,而是一番言語讓杜家樓找出了幾個白底淡青花的細瓷盤,巧手將水仙花搬了新家。
擺弄過之后,她將自己的豁口爛盆收回籃子里,對杜家樓道:“杜老板,承蒙您照顧,我十分感激。這里有個主意,說與杜家樓聽,好叫杜老板知曉,買我這花兒并非全無用處。”
她那時才不過八歲余,說話聲音帶著童稚的味兒,俏臉粉白,雨雪可愛,讓人很難殘忍地打斷她說話。
她繼續同杜家樓說道:“這冬日蕭條,不如杜老板將這幾盆花兒擺在客座柜臺之上,這綠葉馨香的,定然能給酒樓添許多雅氣兒。杜老板這酒樓親近著縣學,如此定然能討那些秀才相公們喜歡,客人或會多上一些。”
而后她又自然而然信心非常地說道:“屆時,若有客人問起這花兒,杜老板只管將這花兒加上三倍價錢賣出去就是。當然,杜老板先這瓷盤的本錢要另外加上。我隔一日再來送花,到時候價錢再議。當然,若是花兒無人問津,我自然不敢再來叨擾杜老板了。”
這一番話,從一個只八九歲稚氣可人、衣衫簡陋的小姑娘口中不打顫兒的、脆生生的、又條理分明的蹦出來,讓人頓覺十分稀罕。
杜老板稀罕之下,想想小姑娘說的還像是那么回事兒,便依言將幾盆水仙花兒擺在了酒樓之中。才一時,清香散出,再放眼打量過去,那綠葉白花青花白瓷盤的果然讓人眼前一亮,杜老板頓覺自家老舊的酒樓變得文雅脫俗,全不同于往日來。
如此環境,那些文人風雅讀書人怎么能不喜歡?杜老板一邊暗中責怪為何自己早沒有想起這一點來,一邊又心中暗想:那小姑娘當真靈巧,若是她隔日再來,定要再向她買上幾盆花兒擺上才好。
沒曾想中午客人上門,立即就有人問起了那桌面上的花兒來。杜老板按照小姑娘說的,將一盆水仙花兒從十文加價到三十文,加上一個青花白瓷盤估價二十文,又因杜老板并不真心想賣,便將一盆花定以八十文的“高價”……只是杜老板怎么也沒有想到,待中午客人上門,很快就有人問起桌上水仙兒花。聽說賣價八十文,卻是猶豫都不曾,才上菜的功夫,四盆花兒俱是被人買了去。
杜老板驚愕之下,內心也對那個小姑娘生起了敬佩之情來。
待到人隔日再來杜家酒樓,杜老板的態度便認真了許多。這一大一小二人對坐商討半時,才議定了代賣的規矩:不虛賣出多少,杜老板從中抽出一成。
杜老板尤記得當時自己心中本想幫襯這可人疼且又十分能耐的小姑娘,又下意識地覺得一盆花不過是幾文錢的抽成而已,就不想得這幾個錢,奈何小姑娘異常堅持,道:
“杜老板是生意人,安能不知沒有規矩不得長遠的道理?若是杜老板不肯要,我便不好麻煩杜老板了。杜老板相信我,你所付出的時間精力,絕不會虧的。”
時至今日,杜老板猶自記得當時小姑娘那清亮的眼神,是那般的自信又神采飛揚……再看當年的稚齡小人此時已經有了青蔥少女的模樣,見證她一路的成長,心中不自覺地生出一種“吾家有女”的感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