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比起小鎮,京城的夜晚無疑要熱鬧許多。今日天暖,落日之后,街邊更是涌出許多攤兒,賣面皮兒的,賣餛飩的,賣糖糕兒的……爐火支起來,熱水熱油滾起來,空氣中滿是食物誘人的味兒,將這早春之夜烘襯的愈發地溫暖起來,讓人們流連其中,不想歸家。
直到下半夜,這股子熱鬧溫暖的勁兒才散了,街面上終于空曠了。
“準備!”
本該幽靜的暗香來的墻角下,突然出現了許多人影。人影忙碌來回,將一桶桶暗色液體傾倒在墻根之下,又拋入圍墻之中。稍遠一些,一個人撐著一個火把,默默觀看。
很快,液體拋倒了個干干凈凈,空氣之中涌動出一抹古怪刺鼻的味兒,迅速地彌散起來。
忙碌的人影聚集在執火把之人身邊,拿起準備好的火把,引燃起來。
昏暗的角落里,剎那變得十分光明。
火把隨著
“放!”
隨著那人一聲低喝,人影迅速跑散開來,并隨著那人的動作一起將火把同時遠遠近近地丟入了院墻內外!
火光瞬息蔓延而起。
“撤!”
人影們迅速撤離,留下身后漫天的火光,映照了整個夜空,宛如白晝。火舌翻卷,瞬間烤焦了周圍的花草植株,并一起燃燒了起來。
“噗!”
遠在京城外破卯中的人猛然噴口一口鮮血,當即昏死過去。
“喂!”宋景軒顧不得其他,當場雙目通紅。抱住人,對其他人匆匆道:“這人交給你們。我立刻回京!來人,備車!”
怎么會這樣?!
她之前雖然是面色蒼白。但言笑自如,精神尚可,問話也在平靜中進行不曾再有波折,她怎么突然間如遭受了重創一般!
宋景軒探了一下人的脈息,發覺其脈息已是若有若無,心中一驚,連忙向人輸入內力。只可惜,他的內力進入人體中,仿佛如石沉大海。像是沒有起半點作用。
宋景軒心一涼,將懷抱中的人兒抱的緊了些。
在他等候備車的那點兒功夫,之前那個很有眼色給人讓座的中年人湊過來對面色陰沉的宋景軒道:“公子,之前我們來這里附近摸排的時候,在旁邊村子里見過一個年輕大夫,是從江南來暫住在村中的,傳聞醫術十分不錯……公子是不是先將這位小公子送去看看?”
“小公子情況不好,怕是受不得車馬顛簸。公子先讓那大夫試試,同時再讓人快馬去京中尋覓良醫。這樣更穩妥一些……”
宋景軒一直摸著人的脈搏。
這陣子,她的脈搏雖然很弱,斷斷續續的,但到底是沒有斷。宋景軒鎮定了一些。微一沉吟,道:“待我去找那大夫。”
這人說的很有道理,人如今這樣。真的不合適劇烈移動。有個大夫,只要不是那蠢不可及的庸醫。能稍微穩一下她的病情,等京中的大夫過來。就足夠了。
“你叫什么名字?”宋景軒吩咐了人進京找大夫之后,問那中年人道。
“小的高滿倉,給公子見禮了。”那中年人神色中驚喜一閃而過,彎腰在前面疾行引路。
村子不遠。
他們很快就到了地方,在村頭一座三間的院子前停了下來。遠遠的,就瞧見那屋里有燈,顯然人并未睡。
高滿倉上前叩門。
堂屋內很快出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廝,隔著門問了一聲情況,高滿倉連忙表明來意,態度急切卻也有禮。
小廝沒有回去稟告主人就給他們開了門。
宋景軒抱著人正要朝正屋而行,卻見那小廝指著右手邊兩間廂房中的一間,道:“請公子這邊來。這邊是我家公子專門給人看病的地方。”
宋景軒頓了一下腳步,便跟著小廝走。
那小廝打開廂房門,宋景軒先是一嗅,覺得其中僅有一些淡淡的藥草味兒十分清新,心中就滿意了一分。再借著燈籠的一看,屋內有桌椅,靠墻有一軟榻,軟榻上鋪著淡青色的軟布,很是干凈。再往里,便是幾個藥材架子。
高滿倉點了燈,隨著小廝去找主人家。
宋景軒稍一遲疑,將人平放在軟榻上,接下披風披在了她身上。
這么看著,她真的很瘦弱。尤其是此時面唇皆白,就像是紙片兒似的。宋景軒瞧著,不免懷疑,若不是有他的披風壓著,是不是從屋外進來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跑了去。
原來沒有了平日厲害能干的樣子。
宋景軒有時候會懷疑,當日比今日更小一些的她,是怎么將他從一群地痞之中救下來,又將他背到了那酒樓之中的。而后,她又……
宋景軒抿了一下唇,微定了一下心神,指尖在人的手腕上遲疑不動。
門口傳來一陣動靜,宋景軒回神,打量了一下來人,便道:“拜托這位先生了。”他并沒有為見到的人僅有十七八歲如自己一般大小而吃驚。世間俊杰何其多,這少年人如此年紀就敢行醫,想必是有過人之處。
“鄙姓吳。”
少年大夫對宋景軒點了點頭,目光投在人身上,怔了一下,又迅速回神,坐在踏邊凳子上替人把脈。
他足足品味了約一刻鐘的脈象,才收回了手。
隨著他的動作,這房間內原本寂寂無聲有些凝固了的氣氛也再次流轉起來。
“吳先生,如何?”高滿倉當先開口問道。
吳大夫沉吟道:“不知她是如何有此一劫的?以在下看來,她這并非是病癥,倒像是修煉了某種力量不當而引起的重創反噬。”
宋景軒心中一驚。
他和靖王早就認為人可能精通某種特殊的能力,類似于武功內力,又有不同。如今聽這位吳大夫一說,便了然點頭,問道:“可有辦法醫治?”
“武功內力,多有不同。而她體內的力量又格外奇異一些,不同尋常。”少年大夫搖頭道:“想要恢復,只怕只能等她本人清醒后運功治療。目前,在下只能用銀針疏導其體內爆裂之氣息,促使她早些時日蘇醒。要不要施針,還請公子決定。”
“有勞先生。”宋景軒并未猶豫多久,就做下了決定。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此人年紀雖輕,但談吐之間自信從容,病因也說的有理有據,一定是有真本事的。
那吳姓少年見狀淡然點頭,離開床榻轉身在一銅盆內洗手,一邊道:“請公子除去外衣,露出中衣。”頓了一頓,他又道:“公子若是不便,讓下人去村中請一婦人也是可的。”
宋景軒遲疑了一下,搖頭道:“不必。我來就是。”
高滿倉和小廝聞言避到了屋外。
吳姓年輕大夫也轉過身并不注意宋景軒的動作。
宋景軒將人身上披風拿開,將人從榻上扶起來,頓了一頓,開始動起了手。
人穿著男式的衣裳,一個交領三層厚布的長袍,很實在暖和;里面又是一見細密軟布的內襯……宋景軒正要將那內襯除去,才解開領口一個緞帶結,手突然僵硬了下來——
在他手下,竟然就是大片雪白細膩的肌膚!那微微的溫度,卻幾乎讓他覺得如烙鐵般燙手,不斷細微的顫抖起來!
宋景軒之前怎么也沒有料到,她居然只穿了兩層衣服。如他這么不怕冷的人,如今也是穿了三四層的。女子衣裳更是繁復,就是夏日,也有穿五六層之多的。
他的小指肚突然間意料之外地輕輕觸碰在那一片如雪肌膚上,仿佛被黏住了一般,僵住了。
似乎有什么又古怪又奇特地感覺從小指肚上傳遞過來,讓他一時心神恍惚,不能忘懷。
房間內突然傳出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將宋景軒驚醒回神。
他漫不經心地朝那少年醫生看了一眼,只間他正背對著這里,正極力隱忍,但依舊咳得十分辛苦。
醫者難自醫。
宋景軒回神,輕輕將那潔白的緞帶重新系好,又替人整理了一下領口,掩飾住那微微泄露的一點白玉頸脖,待那吳姓醫生咳嗽稍歇,才對他道:“先生可準備好了?”
那少年轉身,點頭道:“可以開始了。”
少年人身上有著長期浸染而形成的藥香,身體消瘦,眉宇之間有些許病態。他整肅了一下心神,從醫包中抽出一根細長的銀針,在燭火上烤制起來。
他的手很穩。
行針的過程中不見神色嚴肅,心無旁騖。
宋景軒站在一旁默默觀看。他其實準備著若是這少年人一有咳嗽的跡象,就立即出手,將人拉開,以免扎錯了地方。
但直到扎針結束,一共三十六根銀針都顫抖抖地扎在了人的身上,他收手后退之后,才再一次悶聲咳嗽起來。
見宋景軒望過來,少年人微微自嘲道:“天生不足……想我吳濟努力十幾年讀書破萬卷,醫得了許多人的病,卻醫不了自己的病。正如我這名字一般,百般努力,也無濟于事。”
“或許,先生機緣就在近前了。”宋景軒看了一眼人,見她面色已經微見平復,少了許多痛苦之色,就知是這少年人銀針有用,于是就對少年人說了這么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