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深秋,百花園中依舊是一片花團錦簇之景。
太陽曬干了清晨的濃霧,散著格外熱烈的光,將百花和錦緞以及珠翠的光芒交織在一起,彩光流轉,目眩神迷。
以皇太后居中坐在上首,耿貴妃和云貴妃分作左右,而后便是宮中幾位地位尊崇的妃子依次而坐。皇后娘娘沒有來,太子妃暫時站在皇太后身側。
“今日不在深宮,諸位都請便吧。”皇太后精神不錯,笑呵呵地道:“哀家和她們難得有機會見到深宮外的秋意,也是難得放松一下,若是拘謹,反而不美。”
這話一說,便有地位尊貴的貴婦人奉承了兩句,故意說了兩句輕松的俏皮話。有一些人同樣熱鬧地開了口。這些都是覺得身份交情夠的。
身份不夠的,縱然不愿意,也只能散開去。
人亦準備離開。
清和郡主同皇太后情同母女,又是太子妃的母親,絕對是真正的親眷,誰離開,她也不能離開。而任少容亦是頗得皇太后喜愛,此時正同她親昵地說著話。
若說這是一個圈子,人就是外來者,圈外人。
她留下,也沒什么意思。
而且,她也不想留下找不自在。
她沒有出聲打擾這些人說話,便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往后挪了一下腳,準備不引人注意地離開這圈子。
“清和。”
人才退了兩步,卻見坐在太后右下首的耿貴妃一雙利目定在了她身上,人腳步頓了一頓。
只見這位耿貴妃微微揚起消尖的下巴,甚至將脖頸上幾根青筋也露了出來,只聽她開口說道:“這就是武陽侯同一個卑賤女人在外生養的庶女吧?”
這話一出。四下一片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投在了人的身上。
人面上再看不到任何表情。
透過來的目光,有驚訝,有好奇,有幸災樂禍,有快意,當然也有那少少的一些關切,或同情。但。并不能影響人一絲。
她只是將目光平靜地投在了清和郡主身上。
耿貴妃問的是清和郡主。所以要由清和郡主來回答。
清和郡主面容閃過一絲惱意,微微欠身,回道:“回貴妃娘娘的話。這是武陽侯府二小姐,得蒙皇上厚恩,或封為鄉君。襲兒,還不過來拜見太后娘娘和幾位娘娘。”
人尚未有所行動。就又聽見耿貴妃笑道:“也就是說,她果真還是一個卑賤女人所生的外室女?”耿貴妃的聲音不小。笑容中有毫不掩飾地惡意。
清和郡主抿了抿唇,似乎無法回答。
因為耿貴妃說的對——無論人今日是何身份,她的出身來處擺在那里,任誰也無法否認。
當然了。以清和郡主的才智,當然絕對有言辭能夠回擊耿貴妃——一個失勢了的貴妃她完全不用害怕得罪了——但她為何要替人城口舌之利呢?
所以,她選擇了沉默。
耿貴妃更加笑了起來。頭上步搖上的明珠亂晃,反射出來的太陽光。簡直要晃花了人的雙眼。
“清和啊清和……”耿貴妃指著清和郡主,笑容諷刺,道:“你既然不喜歡這個外室女,卻居然又將她留在府中供的高高在上的,簡直丟盡了你作為郡主,作為嫡母的臉!”
“我若是你,就算不早盡一切機會將她給弄死,也要將她調教的聽話乖巧!”耿貴妃笑的肆意,指著人道:“一個卑賤的外室女,卻被封為鄉君……不得不說清和你這個郡主和嫡母當的實在太失敗了!就她,她也配!”
清和郡主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難看。
她之前希望耿貴妃能給人一些羞辱,卻沒想到,耿貴妃如此瘋狂口不擇言,在她的臉上也重重地打上了一巴掌!
可想而知,今日之后,人人都會覺得,她清和郡主向自己的一個外室庶女低頭了!這京城所有的貴族夫人,哪怕平日里卑微的連她一面都見不到的婦人,只要是身為正室,都要在心中暗暗地瞧她不起!
指甲陷入手中肉中,卻是絲毫不覺得疼。
“夠了!”清和郡主神色轉冷,道:“我如何做事,尚不需貴妃娘娘教訓!”
“被戳到了痛處生氣了么?”耿貴妃再次諷刺地笑起來。
這個女人,已經毫無理智可言了。
她的兒子謀反失敗,縱然沒有公告天下,縱然沒有剝奪她兒子的王位,她也仍然是貴妃娘娘,但耿貴妃也知道,她和她的兒子是徹底失敗了,余生再無指望。
而皇上既然不想要史書上出現兒子謀反老子這一筆,那她又怕什么呢?而她不過是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而已,誰不高興,又能如何罰她呢?
所以,耿貴妃笑的很開心,誰也不怕。
就是皇太后再此,且明顯不高興了,她耿貴妃也沒什么不敢說的!
皇太后的臉色果然很糟糕。
說實話,耿貴妃在宮中這么多年,順風順水,很會做人,并未有什么錯誤之處。寧王謀反,她身為人母有教養失當之罪,但萬元帝還是人父呢,倒也不好為了這個事情太指責她。
在皇太后心中,耿貴妃很爽利能干,協助打理后宮也做的不錯。寧王謀反,他自己還保留了王位一切未變,但耿家卻是因為他而徹底是失勢了。所以,太后娘娘憐憫耿貴妃娘家變故,在她說要一同出來賞秋時候,便也同意了。
沒想到,她會這般行事。
簡直沒了一絲身為皇貴妃的風范。
在場的能勝任貴婦之位的,就沒一個蠢的。她們也都看的出來,這耿貴妃已經肆無忌憚不講道理了,就算若是說話,必然能得到太子妃娘娘的好感,但卻都十分謹慎,保持了沉默。
太子妃從太后身邊走出一步,向耿貴妃微一欠身,道:“耿母妃且慎言,莫要讓老國公的一番心血白費。”
她是太子妃,但耿貴妃是貴妃又是長輩,太子妃還不是皇后,自然要矮一些。但此時,太子妃一身大紅宮裝宛若烈火,微微俯身居高臨下,俯視著耿貴妃,鳳目之中,是毫不掩飾的鋒芒。
而她的這句話,幾乎就是在明著威脅耿貴妃了——
如今萬元帝為名聲不想大動寧王和耿家,但別忘了,將來的新帝是誰!新帝登基,有的是理由和借口將耿家徹底抹去!就算王爺,也不是沒有被貶為庶人的!早早死掉的更多!
而新帝上位的日子,可并不遙遠!
耿貴妃聞言面皮一下子漲到了變形,猙獰難看,哪里還有一點皇貴妃的風儀。
是啊,她不怕萬元帝在拿她如何,但萬元帝畢竟活不久了。她為了出一口氣,難道就堵上了整個未來!
也是她被太子妃這些日子的恭謹寬和給騙了,忘記了其還曾經是昔日那個一言不合就動手拔劍的任少華!任少華閨中時候就咄咄逼人,成了靖王妃更是“匪悍”,如今成了太子妃娘娘,怎么會軟弱了!
耿貴妃敢侮辱人,敢嘲諷清和郡主,卻不敢拿太子妃的威脅不當回事。
她咬牙切齒,也不知道怎么地,頭腦中突然空空的,不能思考,也就不能再說出一番場面話來。這樣的耿貴妃,在所有人眼中,自然是覺得她是像太子妃服軟了。
太子妃微微一動,收回目光,再次略一欠身,淡淡地道:“襲兒救過太子性命……難道有誰認為,太子殿下一命,不值得一個鄉君做賞?”
“值得,值得。”
到此時,終于有人出面圓場,道:“原來這其中有這種緣故……救太子性命這樣的大功勞,我們居然都不知道!真是該罰!”
耿貴妃依舊沒有開口,仿佛是依舊不肯服氣。
此時,皇太后開口道:“少華,你說的可是真的?竟然有這一樁舊事,哀家怎么不知?太子他什么時候陷入險境了?”皇太后又問云貴妃道:“云妃你知道嗎?”
云貴妃搖搖頭,笑容淡然中帶著一點無奈一點關切,恭敬地回皇太后的話,道:“太后您也知道,太子小的時候就有大主意,看妾身的時候還沒有看太后您的時候多。這樣的大事兒,更不能說給妾身聽了。”
云貴妃人如其名,坐在那里淡然如云,仿佛什么都不太關心,游離于外的樣子,又讓人捉摸不定她的心思。
她的兒子成了太子殿下,她似乎也沒有太多反應,更別說有得意之類的表現了。
不過,這一番話,卻是讓皇太后聽了十分順耳。
皇太后點點頭,卻露出一絲嗔怪,道:“那你也是他親娘,總得多關心一下他,別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當然,皇太后也不是真怪云妃,嗔了一句之后,就問太子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少華你說說。”
“是。”
太子妃便將大柳鄉太子遇襲的經過又說了一遍,看向人,含笑微嘆道:“當年,妾身也不知救了太子的民女,便是自己的流落在外的妹妹。說起來,倒是妾身年輕時候不曾友愛妹妹,對面也不相識,實在是覺得萬分羞愧。”
說著,她望向人的眼中露出一抹慚愧和歉意。(